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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領。”

城主府內,一隊巡邏的士兵見是邢飛,主動讓到了一旁。

“城主現在待在哪裡?”邢飛點點頭,神色間難掩疲憊。

這對士兵值守的是城主府核心區域,為首之人很快回道:“在書房旁的偏殿裡,不過……”

這人反映過來再說下去就是背後非議,連忙噤聲,有些擔驚受怕地看向邢飛。

邢飛視線掃過這些士兵,將他們臉上沉澱了大半夜的惶恐無助看在眼裡,走出去的步子略微一頓,“潛入內城的賊人已經離開,現在開始兩個時辰換防一次。”

那些士兵心中大喜,緊繃的隊型開始鬆動,轉身看向邢飛大步離開的背影,已經有人小聲議論道:“你們還真彆說,雖然咱們平時看不起城防軍,但其實在那些大人物眼裡,我們跟城防軍一樣都是炮灰。”

有人立刻迎合道:“對!真是事到臨頭了,死得更多的其實還是我們。”

為首的小隊長聞言皺著眉,看向說話之人罵道:“吳老二,彆忘了你那瞎子老孃,若不是城主開設的齋濟堂,就算你每月拿錢回去也怕是不行了吧。”

此話一處,這些議論紛紛的親兵立刻噤聲。

親衛軍在獲得比城防軍高出許多倍待遇的同時,承擔的責任自然更重,每亂必站,每戰必先。

但若要說他們麵對像今晚這樣的高手不怕死,那纔是最虛偽的假話。但一是白豪大大方方的千金買骨,還有另外難以拿出來討論,隻能放在檯麵下的事情便是,他們中有許多親兵的家人都被安排進了內城,老的進了齋濟堂,小的進了官辦學塾。

當這一身所繫皆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時候,真當上麵的命令下來了,他們還是隻能咬著牙祈禱這次死的不是自己,然後結陣衝向敵人。

但不知道親衛軍中那位老兵油子說過一句:“但凡要結千人以上大陣的,死不死那是看天老爺心情。”

這句話也被他們這些上陣的士兵當做了口頭禪。

被喊做吳老二的士兵在小隊中也是老兵油子的存在,今晚他跟著隊長跑來跑去,就是冇去死人最多的安定坊那邊,此時湊上腆著臉拍了小隊長一頓馬屁後,突然感歎道:“跟我一起玩到大的那傻小子,隊長你還有印象不?”

小隊長不知他何意,蹙眉罵道:“人家是性格憨厚,老子當初就是眼瞎了選了你冇選他。”

“嘿嘿,那小子不就比我力氣大了點嘛,要論腦子有我這個軍師好使?”

吳老二的自賣自誇聽的小隊長一陣翻白眼,就要領隊去傳下邢飛的命令,就聽到突然沉默下來,看著夜裡中那些殘垣斷壁的吳老二說道:“可惜那傻小子今晚死喏,那麼大的個子,下來時全身骨頭都碎掉了,聽說隻是被對方撞飛了出去。你說我們這些人跟那些真正的高手相比,差距怎麼這麼大?”

小隊長聞言沉默一陣,看向邢飛離去的方向輕歎道:“你們就知足吧,我們這還是碰到了一個體恤下屬的刑統領,若是換作隻想討好城主合他意的其他人來,說不定今晚連一刻鐘的時間都休息不了呢。”

夜色冇去了這對漸行漸遠的小隊身形,而被他們真心敬戴的邢飛已經站在了偏殿的門口。

此時的夜風中,焰火的味道比之前更重了一些,殿內偶爾傳出來的都是一些粗暴的喝罵,邢飛看著一旁直接被付之一炬的書房廢墟,遲疑著是不是要在白豪怒火滔天的這個時候進去。

“進來。”白豪的聲音清晰地傳了出來。

邢飛立刻斂神,快步走了進去。

偏殿裡遠比猜測中要冷清許多,邢飛聞著空氣中濃鬱的藥味,朝左邊看去,一道八麵屏風隔絕了他的視線,燭火晃動間可以看到屏風後似乎有一個大木桶,一個隻露出肩膀的身影正靠著木桶邊緣,似乎感受到他的視線,漠然問道:“人是在哪裡跟丟的?”

“在南門附近的太平坊內。”

“嗯,千人軍陣的調動自然比不上他們的速度,這不是你的失職,下去吧。”

一陣嘩啦水聲響起,白豪披著一件袍子走出了屏風,見邢飛冇動,蹙眉說道:“還有什麼事?”

邢飛微垂眼簾,看著白豪垂在腿側的厚重袍子,麵色沉重道:“那道焰火是他們的同夥所發,他們在太平坊彙合後,被南城守將拖延片刻,末將才追上去,此人是個一品劍修,末將不敵,連累南門那邊也死了許多兄弟。”

殿內的燭火都在屏風內,照向空幽的殿內大堂時,映的邢飛盔甲上的血跡忽明忽暗,白豪看在眼裡,臉色稍稍緩和道:“南門守將有功當賞,具體怎麼做你定下來就行,至於那個一品劍修,哼,不過藏頭露尾的鼠輩而已。”

邢飛垂著頭說出自己的猜測道:“這人極有可能是焚息之前所查的那名劍修,冇想到他會和隱穀一起行動。”

“不是和隱穀,是和那個孽種罷了,對於此事,我並不意外。”

邢飛挑起頭來,看見白豪的樣子後不由瞳孔微縮,壓下心中的驚訝,低頭問道:“那木青和此人還有什麼瓜葛不成?”

話一問出口,邢飛就自覺失言,他為了遮掩下去剛纔的驚訝,找了一個不好的話題。

白豪赤腳站在地麵,露出在袍子外皮膚通紅一邊,胸口領口處更是有無數拇指大小的肉塊在一點一點蠕動。

他眯著虎目,沉默地審視著邢飛,反問道:“那你知道這名劍修的身份嗎?”

邢飛沉凝道:“此事末將有所耳聞,此劍修的身份很有可能是前親衛軍統領,張之遠。”

白毫點點頭,聲音低沉許多,意味莫名地問道:“那你現在覺得那木青和他能有什麼瓜葛。”

空幽的大殿內,濃鬱的藥材氣息比殿外的煙火味道還要讓人胸口發悶,邢飛心念電轉,默然早些時候兩個月的事情,啞聲道:“難道這木青是林家餘孽?”

“冇錯!他就是林霄之子,算起來他的年齡還不過十八歲……”白豪這話說得複雜至極,邢飛聽得更是咂舌。

修士大多駐顏有術,更何況隱穀有萬花穀這種煉丹的地方,邢飛麵對隱穀眾人,下意識地就放棄了通過麵容判斷年齡的,此時聽得將白豪逼得如此狼狽之人不過十八歲,心中百味雜陳之餘已經伸出被時代拋棄之感。

白豪走到邢飛身側,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我知道從青雲街後,你已經變了。”

邢飛張嘴想要說些什麼,響起城外的某道身影,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你知道嗎?我知道你不會編寫謊言來解釋,所以這也是我放心用你的原因。”白豪雖然身受重傷之際,但麵對邢飛是依舊不失那份大氣,輕笑道:“在頂尖戰力上,我們與他們相比確實差了一大截,值此風雨飄蕩之際,朱雀城還需要你帶領好大家。”

邢飛矮下身體,單膝跪地,抱拳沉聲道:“末將定當竭力。”

“起來吧,你們兄弟倆跟隨我一起來的這裡,私下裡不用講這些規矩。”

邢飛站起來後,問道:“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白豪點頭道:“折騰了一夜,時辰也不晚了,不過你下去之後還得幫我做一件事。統計一下今晚死傷的兄弟,明天你替我挨家挨戶去送撫卹金,我受傷不輕,可能要閉關一段時間,在閉關這段時間,一些事情你和葛山商量著來就行。”

邢飛冇想到隨口這麼一問會接過這麼大的一個攤子,連忙拒絕道:“這怎麼行。”

白豪也知道,至從他將鄭氏一族滅門之後,朱雀城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很難安寧下來,說話的口氣也不可避免帶著絲絲陰鬱:“放心,我有預感今晚之後,他們會安靜一段時間,若是你和葛山都拿不準,就來下麵找我。”

白豪指著腳下地麵,邢飛會意,心中時間多了許多感慨

他昨晚領命去滅門時對此其實是抗拒的,但軍令如山,他也隻能沉默著去做,隻是也會在心中思考,他們的城主白豪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隻是現在想想,和平的背後本就是他們這些軍人在血與火中戰鬥,朱雀城現在人心惶惶,卻是需要一個強力的上位者。

而且就在剛纔進入偏殿之前,他本以為會遇上一個暴怒的白豪,冇想到白豪不僅冇有發脾氣,還異常通情達理,顯然是在站在兄弟們的角度思考過問題。

想到這些,邢飛沉聲保證道:“大人放心,末將定會帶領兄弟們上下一心,維護朱雀城的和平。”

白豪微微眯眼,嘴角噙著一絲莫名的笑容,點頭道:“那就下去吧。”

等確定邢飛已經離開很遠,聽不到偏殿裡的動靜,白豪突然彎腰猛咳起來,咳得是一陣強過一陣,撕裂的聲音傳開後,竟是讓屏風後的燭火都搖曳個不休。

白豪抬起頭時,臉上也爬滿了鼓動著扭曲著的血管,他神色一改之前的平和,無比狠戾地盯向殿內黑暗的角落,惡狠狠說道:“我給你創造了不下三次的機會,但你毫無反應,看看你兩次出手的時機,跟狗屎一樣!”

殿內的氣氛降至冰點,燭火也在白豪的嘶吼聲中熄滅,被白豪死死盯著的那處角落裡,有一塊陰影突然動了一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問道:“那你想怎樣?”

“理由,你今晚必須給我一個理由!”白豪咚咚咚地朝前踏出幾步,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