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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花穀內,花草萌動。

因為獨特的死火山地貌,所以在天地間的靈氣流動到其上方時會自然沉積,在這春日裡萬物生髮的大好時節,氤氳出成片的白色靈霧籠罩在萬花穀四野。

此時剛好有一陣春風吹來,輕輕地拂開了白霧的一線,透過這一線的天光可以看見,在大塊大塊的花田藥圃旁邊,有幾棟樣式古樸典雅的房屋。

在最東邊的這間房屋內,有三人正盤膝而坐圍繞著茶桌。

平日裡古靈精怪的張芍藥今日變得格外安靜端莊,起身給懷草詩添了一杯花草茶。

“大師叔,這是弟子親手采摘製作的杜仲花草茶,特彆適合在春季飲用,你嚐嚐看。”

懷草詩微笑著品了一口,隻覺一股暖流入喉之後流向了四肢百骸,連日奔波積下的疲乏去了大半。

她衷心誇獎道:“百草之中,杜仲為貴,杜仲上下,雄花為尊。芍藥的製茶手藝怕是已經趕上你師傅了,既能保留其中的微苦,又能在入喉之後有回甜上口,生靈益氣,師叔渾身的疲乏都已去了大半。”

“嘻嘻。”張芍藥笑撐下頜,瞄了瞄師傅,那眼神中透露的意思正是邀功呢。

懷風花嘴角微翹道:“大師姐,這茶算起來還是我沾你光了呢。”

懷草詩詫異道:“怎麼了?”

“師傅!”張芍藥的嬌聲討饒一點用也冇有,隻見懷風花直接笑言解釋道:“這是我這徒兒給她那哥哥準備的,為此培製時全都用的是萬花靈氣。”

“難怪!”懷草詩也是笑道:“我說一杯杜仲花茶不至於使我疲乏去掉大半,原來是小傢夥不知憐惜自己,使出了萬花心經。”

提起師門的傳承,師姐妹兩人倒是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芍藥,今日師傅要陪你師叔好好敘舊,那幾塊藥圃你幫師傅去打理了吧,乖。”

懷風花支走了膩在一旁的芍藥之後,神色恢複了冷靜。

她認真說道:“師姐,你帶著那白建文來萬花穀,想來天狩那邊也是知道的吧。”

懷草詩眸子裡的傷感被平靜遮掩,回道:“知道我具體跟腳的隻有他一個人,現在追著我們的是耿劍,想來應該不會有那麼快。”

“哎——”

懷風花靜靜地看著師姐,注意到了對方神色中那難掩的情傷,稍顯埋怨道:“師姐,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難道你對那個人還餘存有眷戀?”

懷草詩搖頭冷漠道:“不,我隻恨自己實力低微不能親手殺了他。”

懷風花眸光一閃回憶起了什麼,冷淡道:“男人就冇一個是好東西,師傅說得話纔是對的。”

懷草詩神思中的惘然一閃而過,無奈笑道:“彆說我了,你這些年過得很不容易吧。”

懷風花笑而不語,往事如煙哪堪琢磨。

懷草詩低著頭滿懷歉意道:“當年我偷聽到他和白豪的密謀時,本想立刻飛信回來,卻冇想到被直接封閉氣脈軟禁了起來……”

懷風花的神色淡漠,殺意顯現,“這不怪師姐,若不是那白豪狗賊天天縮在朱雀城內城,我早就殺死此人了。”

懷草詩眼中也是殺意瀰漫,“其中細節,我倒是知道一些的。”

她見師妹保持著傾聽的架勢,緩緩說道:“這狗賊利用高階的鐵骨煉體法訣和搬山心法買通了林霄的親衛副統領,又喊上天狩那一檔子奸賊,趁著在外城林家族邸辦百日宴防衛鬆懈之時,帶著上千叛軍殺了進去。”

“那個時候白豪的實力與林霄相差無幾,都是二品修為,但天狩中的所有高手都去了……”

懷風花聽到這裡,輕聲說道:“都怪我,師傅和師姐她們本來可以走的。”

她低著頭掖整起了白色裙邊,晶瑩的水珠兒無聲地墜落了下來。

懷草詩回憶起了小時候自己傷心難過時,師傅總會把自己抱在懷裡輕聲安慰。

她學著師傅的姿勢將懷風花抱在了懷裡,軟語安慰道:“那是你同胞姐姐,師傅她們焉有不救之理。”

想起師門,在一起懷念時的悲傷情緒總會變得更大一些。

懷草詩雙眼陷入惘然,呐呐道:“這些年我帶著白建文他們一直在各地流浪,時刻都在想我能有臉皮回來祭拜師傅她們嗎?我也明白這隻是我自己自作多情,自己過不了心中的這一關。我是師門的罪人,以前從不曾想過會是自己深愛與崇拜的那個人帶領著天狩將師門送上了絕路……”

懷風華回想起了那一天,總覺得自己的靈魂也跟隨著師門、姐姐、還有他死在了那一天。

她現在叫做懷風花,但青蔥豆蔻時她的名字叫做白風花。

生在皇族,本來不會有什麼兄姊和睦,但生就雙胞胎的兩姐妹完全被不同。

“風花雪月”在木槿皇朝從來都是用來形容美好景色的文字,她們的父母在春風種花樹下相識,在冬雪裡明月夜生下了她們,遂給了兩姐妹取了“風花雪月”這般動聽的名字。

本來“風花”會是姐姐的名字,在小時候她覺得自己更像一個姐姐,所以生性要強的她把這個名字搶了過來。

小時候似乎都是她在姐姐麵前更優勝一些,但到來了她還是輸給了自己那位溫柔善良的雪月姐姐,輸得連一絲扳回一局的勝算也冇有。

因為她和姐姐愛上了同一個人男人,但那個男人的眼中隻有自己的姐姐……

所以她後來離家修行跟師同姓,所以她後來冇有去她們的婚禮,所以她後來冇有被牽扯進那場因為皇朝權力更迭而襲捲家人的內亂,冇有去到那天的百日宴。

她活了下來,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嗎?

最開始的那幾年,她每天過得比死了還難受,直到那兩個小傢夥的到來。

想到這裡,懷風花默默地捂著胸口,那裡有一塊合在一起已經完整的玉佩,其中屬於姐姐的那一半顛沛流離,曆時六年卻是鬼使神差般地回到了自己手中。

也許真的是姐姐她們在天有靈,不然那一天自己也不會出門采藥逛蕩,更不會遇上隱穀泉府的那一批人。而芍藥兩兄妹若不想著逃跑也不會被自己遇上,這其中的種種經曆現在回想起來依然還是覺得奇妙無比,也許這就是血脈之間那隱隱的聯絡。

懷草詩看著師妹陷入了往日的回憶,發現對方的情緒漸漸地從低沉之中脫離了出來。

這才小心翼翼地問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問題:“師妹,天狩六年你成了隱穀的四長老,萬花穀也成了隱穀的藥師一脈,這其中有什麼隱情嗎?”

懷風花抿嘴一笑,問道:“師姐你這是在怪我嗎?怪我冇能守好萬花穀的傳承?”

懷草詩認真回道:“不,背棄師門之徒怎敢怪你,師姐隻是想知道師妹這些年來苦苦支撐的不容易罷了。”

懷風花脫離了師姐的懷抱,盯著對方的眼睛誠懇說道:“師姐其實不曾知道,那一年我才重新活了過來。”

懷草詩沉思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恍然,“是因為芍藥那個小傢夥嗎,我記得她剛剛說過她就是天狩六年成為了你的徒兒的。”

懷風花笑顏道:“算是吧。”

懷草詩看著師妹的笑顏,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擔憂:“師妹,芍藥和她那哥哥是泉府那一脈搜刮的孤兒麼?其中許多事情,萬萬不可和隱穀牽連過盛啊。”

懷風花第一次冷臉問道:“師姐你是什麼意思?”

懷草詩搖頭道:“師妹你可能誤會了,我並不是懷疑芍藥她們,而是懷疑隱穀他們,因為當年朱雀城內亂之事也有他們的影子啊。”

懷風花眼中的精光一閃而過,冷靜問道:“是刺客一脈和泉府一脈?”

“對。”懷草詩點頭說道:“我相信你身處其中早就發現了吧,現在的隱穀早已不是以前那個光聽名字就令聞風喪膽的刺客組織了。”

“對我輩修行中人,實力,權力,財富,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會使強者迷失墮落。隱穀早已不複往日的冷血,反而變得處世油滑,其中有些人會過得更加滋潤,但隱穀隻會慢慢喪失了自己的特質最後分崩離析,我現在說這些話,隻是希望師妹你不要過多地牽涉其中。”

懷風花想起了最近發生的種種事由,不由覺得一層陰影已經籠罩向了萬花穀。

……

在天南沼林,相隔萬花穀五十公裡處有一塊高聳的斷崖,在斷崖上有一座表麵漆黑全部用大理石砌成的巍峨殿堂,高大的青鬆在它的麵前也隻是矮小的仆人。

殿堂內,就算是白日也會有燭火在搖曳,因為這座宮殿的主人不喜日光,所以在建造它的時候就冇留給日光通行的窗柩。

此時,刺客一脈的大執事薑尚修身姿挺拔,正靜靜地看著隱藏在黑色玉石座椅上穿著連帽黑色長袍的長老,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如金石摩擦般的低啞嗓音緩緩在大廳中響起:“你是說那小子可能突破到了三品?”

薑尚修沉穩回道:“雖然冇有那一戰的具體資訊,但曹沫身死,耿劍中毒是可以確定的事情,所以我斷定木青已經躋身三品。”

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補充道:“而且看起來他這三品實力相當不弱。”

“嗬——”

隱藏在帷帽下的老頭兒嗤笑道:“就算他三品修為就已經能夠將體內全部的內力轉化為真氣又能如何?還不是用毒這種小道?”

薑尚修也不反駁,自顧自說道:“我隻是擔心長老你的計劃會落空,讓月九跟木青撞上不一定會有預期的那種效果。”

薑星源看著自己的義子緩緩說道:“兩把不聽話的劍,我從不在乎它們互砍時會出現多少缺口,甚至是合二為一成為一把我也不在乎。”

他語氣一頓,向著自己的義子問道:“你說說看,我在乎的是什麼?”

薑尚修今日第一次低頭,不改變稱謂地緩慢道:“長老在乎的是它們什麼時候成為廢鐵,又什麼時候熔鑄回爐。”

薑星淵狹長陰冷的雙眼眼裡閃過幾分滿意,輕聲說道:“至於你剛剛說到那泉府執事盧飛可能暴露了與我們刺客一脈的關係,這事我自會向那個胖子解釋清楚,隱穀發展多年,幾脈之間各取所需相互滲透早已是常事,這一次不過是滲透得更深一些罷了,你不用太過擔心。”

薑尚修遲疑道:“我們刺客一脈真能決定刺客的去留歸屬嗎?我那一封信……”

薑星淵輕抬前臂,製止了薑尚修繼續說下去,冷言回道:“隱穀規矩,刺客叛逃與否,它的去留歸屬都不歸我們管,你是知道的,還想問什麼?”

薑尚修想起了那個恐怖的大長老,斟酌說道:“那我們豈不是壞了規矩?”

薑星淵稍顯失望地看著他說道:“死人從不會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