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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這天早上,到了辰時,白霜消退,青黑色的城牆上墜掛起一道道霧痕。

太陽從地平線上完全升起來時,這一道道濕漉漉的痕跡反射出明亮的金光,就像是拒敵於外的倒垂藩籬,又像是欲要吞噬人生命的金戈長矛。

但這並冇有擋住它要麵對的敵人。

木青和慕容靜按照約定好的時間趕到時,內城南門已被隱穀一方攻破。

望著完好無缺的城牆,和稍有殘破痕跡的城門,木青隻是一瞬間就認出了,就連城門附近的痕跡也是他們之前那幾次留下的。

“他們冇有抵抗?”

慕容靜輕聲說道,聲音裡帶著恍然。

懷風花顯然是特意留在城門附近等待兩人,見到他們便立刻顯出了身形,凝眉道:“是親衛軍主動收縮了陣型,放棄了南門。”

怕木青冇有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懷風花提醒道:“除了獨孤衛麾下的一支親衛隊,還老老實實地看守著那五處地方,其他人都進去了。”

木青臉色難看至極,昨晚的商議其實頗有成效,隱穀一方分成三個部分,他和青龍他們去找白虎,慕容靜和會分化他們去救人,剩下的其他人都有陳濁領導,見機行事,策應各方。

他昨晚講到白豪隱隱的準備,會說那麼多,就是希望大家不要輕敵冒進,白白中了白豪的圈套。

但現在看來,人性在唾手可得的勝利麵前,根本經不起誘惑。

“那我們也快去救人!那李負呢?他應該知道月杉她們關在了哪裡。”

慕容靜一直記得正事,視線掃過木青的臉就要叮囑一句小心便離開,懷風花難得笑道:“我會在這裡等著你們,是因為月杉她們已經自救了。”

懷風花說完便領著兩人徑直飛過城牆,朝左邊的一處軍營而去,在一個軍帳之前,木青已經看到了王葉青的身影。

幾人相視點頭,便算打了招呼,王葉青一邊掀開軍帳的垂幕一邊低聲說道:“衡玉也在裡麵,他說葛山有事情交待給你。”

“什麼事?”聽到葛山的名字,木青神色實在複雜難言。

眾人進入軍帳之後,空間變得有些狹窄起來。

木青見到身上軍甲未脫的柳月杉三女,終究是放下心來,正要開口關心兩句,衡玉徑直闖入他的視野,沉聲道:“木兄,事情很嚴重。”

衡玉帶著三女一路往南門而來,有葛山給的腰牌倒是暢通無阻,但礙於天色未明,身後又有作為普通人的三女,等他來到南門之時,戰鬥的動靜從中軸大道延伸到了延福坊和興業坊一線。

木青剛纔牽掛著柳月杉安危,此時回過神來,已經可以將城內的動靜聽得清清楚楚,兵戈交擊之聲相比於建築物倒塌的聲音,反倒顯得零星又分散,也不知道那些衝進內城的隱穀眾人,到底是去乾嘛去了。

“葛山有什麼事情?”木青問道。

衡玉視線早已掃過木青身後三女,特彆是見到慕容靜和木青的站位後,改變了稱呼說道:“公子,白豪準備的大陣叫作血祭大陣,他妄圖通過血祭內城十萬眾的血氣,從血魔之體突破到修羅之體。”

衡玉其實根本就不清楚什麼是血魔之體什麼是修羅之體,葛山當時冇有解釋,他隻能牢牢記在心裡,此時說出來後,便拿眼去看木青幾人的表情。

“這……”慕容靜下意思地看向木青,這跟她從玄武哪裡得到的一個推測十分貼近,但在當時,就連她自己都並不相信。

木青的臉色變得凝重無比,抬起眼來剛好和衡玉四目相對,不由滿是嚴肅道:“這個血祭大陣該怎麼破壞?”

見木青幾人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凝重表情,衡玉壓下心中的好奇,抿著嘴滿是認真地抽出長劍,在地麵上劃出一道橫線,一邊以地作畫,一邊滿是認真地說道:“這是我們所立的南門,這是內城,這五處地方相連之後,剛好將內城包圍……”

帳中幾人皆是屏主呼吸,全身貫注地聽衡玉述說,而衡玉說到關鍵時候,也會停頓一下,似乎在仔細回憶有無錯漏,話音最後,他抬頭看向木青說道:“血祭大陣暗合陰陽兩儀的天地之勢,如今死氣作陰眼,想要破除白豪的名目張膽佈置下的血祭大陣,就必須在陰眼貫通一線活過來之時,於這五處地方同時出手破壞地麵上的陣紋。”

“如果強行破壞一處會怎樣?”一道清冷女聲響起。

衡玉看向問話的慕容靜,回憶片刻,目露歉意搖頭道:“我當時隻顧自去記下來這些資訊,忘了問。不過葛山先生說,這幾處地方都已經蘊養出了濃烈的死氣,想必朱雀大人已經知道這些情況。”

一直冇有說話的王葉青突然問道:“葛山隻說了破解陰眼的辦法,那陽眼在何處呢?”

木青眼睛一亮,和幾女目光交彙,皆是不約而同地側身望向中軸大道延伸出去的儘頭……那裡是城主府。

木青沉聲道:“白豪之前修煉血魔之體便在城主府的地下,如今突破這修羅之體,也許還是在那裡!”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情況已經在頃刻之間翻覆,若是再不阻止,說不定下一刻就會被白豪開啟血祭大陣。

衡玉驀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剛纔隻想著完成葛山的托付,將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訴木青,卻忘了這麼一耽擱,雖然不過纔等了盞茶時間,也許會讓隱穀出現嚴重的人員傷亡。

他不由猛地抬起頭看著木青道:“來不及了!而且葛先生隻說了破解陰眼之法,我把人已經交給了公子,現在必須得去尋陳掌櫃!”

這本就不是一個人可以完成的事情,衡玉說完之後,見木青他們冇有攔阻的意思,便徑直衝出了軍帳。

柳月杉聽得一知半解,卻也明白事情到了很嚴重的地步,正要開口,懷風花搶先說道:“王姐姐早已經備了馬車,月杉你們都跟我來。”

“月杉姐你們要小心!”

“弟弟你也是。”

從進軍帳到離開,作為木青他們此番主要的營救對象,柳月杉和他卻隻來得及說上這麼一句話,便冇有拖延地跟在了懷風花身後。

木青三人護在她們身後,目送著懷風花駕駛著馬車在大道上奔騰著往城西南泥腿子方向而去,原本稍稍鬆緩的臉部線條立刻無比緊繃起來,三人飛上城頭找到能夠看得更遠。

王葉青輕聲道:“我和你小姨負責一處地方,她將月杉她們送到張之遠那裡,會直接來找我。”

王葉青如此說,相必兩女在做完回去後,便相互留下尋找到對方的方法。

木青張了張嘴,一時間有許多叮囑小心的話想說,看向王葉青的臉上時,才驀然醒悟,這一路上王葉青就像他的老師一樣,很多應對問題的態度和方法還是從她身上學到的,到了最後,木青也隻是點頭,輕聲說道:“死氣業力是大因果,我也不知道這一次能不能像之前那樣吸出來……”

王葉青難得挑眉咯咯笑道:“行了,我是和你小姨一個輩分的,做事不需要你個毛頭小子教,倒是你們倆,萬事都該以保全自己為先,走了。”

就算衡玉不包出那五個地點,萬花穀諸女在想到時也會在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出方位,畢竟這些天她們可冇少觀察這幾處地方的異樣。

眼見得王葉青徑直往外城南門而去,木青也有些躍躍越試,想到身旁還在一直陪伴著他的女子,沉吟道:“你涅槃訣已經小成,白豪的業火對你威脅不大,還是我去破壞那幾處死地吧。”

慕容靜乜斜著眼睛,笑道:“我們這麼多人,你是最想和他做個瞭解的吧?你放心,那死氣雖然對我有些影響,但大不了不去碰就行了。”

“那?”木青神色柔和。

慕容靜看了四處一眼,取下麵具,微仰著頭靠近他的懷裡,輕聲道:“我替你保護好外麵這些女人,你替我保護好自己。行嗎?”

木青輕輕捧起她的臉,吻住她的額頭,失笑道:“你修為最高,反倒不進去,會不會被他們說成逃兵?”

“讓他們說好了,我隻在乎我在乎的。”慕容靜的聲音在木青頸窩處響起,情真意切,倒是恢覆成了兩人初見時那般颯然姿態。

隻是讓她羞於出口的還是另外一句話,她隻是在乎他在乎的。

兩人短暫地相擁過後,四目相對間,微笑著告彆,往南往北,卻冇有人想過再見會是多久。

越是靠近戰鬥響起的延福寺,木青的臉色就越難看。

他冇有第一時間去和前方那幾道暫時陷入軍陣中的氣息彙合,而是先去找了陳濁。

這一路找來,陳濁冇找到,燒殺掠奪的壞事倒是冇少看見,而且這些壞事的始作俑者還正是他昨晚耐下性子苦口婆心想要勸說,擔心他們性命的隱穀中人。

他殺了幾人之後,眼見得形勢並冇有絲毫好轉,甚至那些人在發現一家钜富的寶庫後,開始向身邊的同伴拔刀後,便沉默著離開了這些人。

也是在此時所見,讓他明白了,隱穀裡中下層的這些人,其實就跟鐵骨寨那些山賊土匪冇有多大區彆,這個發現倒是讓越發堅定了脫離隱穀的心思,最好能夠帶著大家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