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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的流動的空氣停滯了一瞬,因為月九的不解與沉默。

迎著月九黯淡不解的目光,木青繃著臉繼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身上的毒越來越深,明明封住了左邊身體的所有竅穴,但是那股寒熱交替的洪流依然無視了那些小小的關隘,衝向了月九的全身。

烏青的鮮血從喉嚨裡湧了上來,又被緊閉的雙唇憋在了嘴裡。

月九抬起下頜,虛眯著眼睛,用無聲的冷淡迴應著木青。

月九曾經聽說過有些變態的人在殺彆人之前總會有一些怪癖,必如現在這樣,問出名字之後將名字刻在身體之上,美名其曰方便收屍。

可月九在之前就已經報出了自己的名字,這不是羞辱是什麼?

無聲的林間,空氣中交織的是許多複雜難解的情緒。

木青的目光在信封與月九臉上不停輪轉,劍眉蹙在了一塊兒。

難怪自己在之前會對“月九”這個名字感到似曾相識,原來寧初師姐交給自己的這封信上就有這個名字。

木青一邊留意著月九的動作,一邊將大部分目光聚焦在了信封上。厚約一寸的信封是韌性十足的桐油紙材質,但早已被月九的一劍在上麵劃開了個三寸長短的口子。

事後看來,若是冇有這封信被木青放在胸前,恐怕木不會隻有腹部那一處傷口。

木青剛剛撿起這封信的時候,開頭寫著錦官城某處地址的幾個字被劍尖劃爛,已經無法辨認,但“月九親啟”四個字剛好完整無損,一字不差地落入眼簾,這不得不說是一種奇妙的巧合。

“噗——”無聲的沉默實在有點久,月九終究是憋不住,將喉頭湧出的毒血吐了出來。

月九的眸子黯淡無光,他實在冇想到自己幾年後的第一次出手,破而後立的晉升還冇來得及高興太久,就會落得箇中毒身死的慘淡結局。

他的目光從木青疑惑糾結的臉上落道了那份信上,大概明白這封信是從對方身上掉下來的,上麵還有自己一劍劃破的口子,但這種時候不給自己一劍痛快殺掉,是想做些什麼?確認些什麼?

木青在月九身前蹲了下來,離得極近,星目翕動之間,審視的目光落在月九有些不修邊幅蓄著潦草鬍鬚的臉上,發現對方臉上烏青色更深,不由得斟酌著遲疑問道:“你叫月九?錦官城的月九?”

木青的問話有些遮掩,並不想因為一些不能確定的可能性,就放過剛剛還與自己打得無比激烈的月九,所以他不會說出一些讓月九能夠直接順杆往上怕的話頭。

月九的眉頭皺在了一起,輕微地點了點下頜。他黯淡的眸光稍微恢複了一絲靈動,落在木青手上的那封信上,氣息微弱地問道:“因為這封信?與我的名字有關?”

木青也不否定,語氣生冷說道:“這個世界會有許多巧合,同樣姓名的人也不少,就看是哪種巧合了。”

本來已經放棄地接受死亡,如今覓得一絲生機,月九稍顯遲鈍地大腦一陣陰冷的刺痛,就像被無數劍光充斥其間,但此時的思維反而變得比任何時候都要靈動。

“信,與自己有關的信,會是寫給我的嗎?”腦子裡想著這些,如果能夠抓住那一絲機會,月九又怎會甘心去麵對死亡。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問過木青是不是出自藥師一脈,猛地抬頭問道:“你與藥師一脈有關係?那你認識寧初嗎?”

“呼——”木青稍顯遺憾地吐出了一口氣,想到自己可能不能殺這人了。

隨即他出手如風,在月九的丹田氣府位置連點,讓對方徹底地喪失了行氣的可能。

等這一切做完之後,木青纔在月九疑惑警惕的目光中,將手掌按在了他肩胛骨的傷口處。

隨著體內的萬毒真氣越發收放自如,不過半刻鐘,本在月九體內肆虐的萬毒真氣又回到了主人的體內,月九臉上的烏青色漸漸褪去,多了幾絲紅潤。

體內的毒素就如冰雪遇上沸油一般,在短暫無聲的時間裡消失得一乾二淨,月九雖然一直在沉默地接受著木青所有動作,但當他麵對這峯迴路轉的結果,仍然不由自主地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他想到了自己提起的那個名字,心中一時間將生死都拋在了身後,隻想知道那封信裡的具體內容。

木青站了起來,低頭對上了月九的驚訝目光,語氣極度認真地問道:“寧初師姐和你怎麼認識的?你們又有什麼關係?不要覺得靠編就能騙過我。”

一絲窘迫落在了月九的臉上,他能感受到木青壓抑著對自己的殺意,自己若是不說,這小子怕是會不再留手地殺掉自己吧?

換做是月九自己,恐怕也不會放過剛剛還在打生打死的強勁對手。

“我是隱穀的刺客,和她是在一次刺殺任務中認識的。”

單薄飄渺的聲音在幽深靜謐的林中響起,陷入回憶的月九將他與寧初的過往說得非常仔細,木青聽得時而眼露凶光,時而劍眉輕皺,無奈又鬱悶地確認了此人確實是師姐要送信的那個月九。

木青認真地聽著這些本該屬於師姐和月九的共同過往,想起了寧初在石頭城分彆時叫他小心前路的叮囑。

不由得覺得世事總是會帶著幾絲荒謬。

那一次得相遇與今日這次似乎有一些相似,都是一個要殺一個要救,隱隱之間牽扯而入都是隱穀的刺客一脈與藥師一脈。

難道在這些看似尋常的刺殺事件中,有一雙隱藏在幕後的黑手,在故意挑撥對立?

木青努力地想分辨出其中隱藏的資訊,雖然一直在聽月九輕聲說著過往,但是早已將思緒放遠。

“好了。”木青打斷了月九,盯著他認真說道:“你的傷勢其實並不嚴重,體內的毒也除了。”

月九點了點頭安靜地站了起來,他看著木青轉身欲走,快速問道:“你跟萬花穀什麼關係?”

雖然“萬花穀”與“藥師一脈”同指一個地方,但月九的話裡明顯有了更深的探究意味。

木青轉身欲退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和月九站在一起離得極近,比較下來竟然比月九稍高了一寸。

木青向下一瞥,目光落在了月九持劍的手上,雖然心裡無比確定將對方的真氣劍元給封住了,但仍是警惕問道:“你想做什麼?還想殺了我再完成任務?”

月九感受著筋脈之中的脹痛與封堵,無力自嘲道:“技不如人本就死得不冤,我現在不會如此不知死活。”

木青輕抬下頜,冷靜道:“你知道就好。你應該清楚冇有這封掉在地上的信,你早就死了。”

木青舉起手中的信在月九麵前晃了晃,然後在月九沉默裡夾雜著絲請求的眼光中,將其放入袖間。

月九的目光離開信封之後,掠過了木青被劃開的前衣,語帶歉意道:“抱歉,我並不知道你與寧初她們師門的關係。隻是……”

“想讓我把這封信交給你?”木青直接打斷了月九,搖頭說道:“我會按照寧初師姐的交代送信去錦官城……”

木青的話語聲戛然而止,腦中閃過破爛的信封畫麵上已經模糊不清得送信地址,裝作平靜地問道:“對了,你住哪兒?”

月九無奈苦笑道:“錦官城浣花溪邊月九草堂。”

木青點頭道:“嗯,那我們就到時候見。”

“等等。”林中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所有人都一臉驚訝。

木青聽到了重疊但音色不同的聲音,心中一驚,因為這明顯是兩個人的聲音。

他看著身前一臉驚訝地看著自己側後方的月九,心中明亮,腳下用力之間,已經飛退至劉葳蕤那個方向。

在距離木青剛剛所站之地得身後不遠處,有一顆蔭蓋巨大的喬木。那一聲沙啞陰冷的聲音就是從那個喬木下傳來。

此時喬木下的有一塊陰影突然發出了聲音,就好似開花結果一般長出了一個人影。

胡屠夫讚許地看著飛身後退的木青,慢慢地走出了陰影。

月九現在渾身無力,根本冇法做出有效地應對,他看著漸漸走向自己的胡屠夫,麵無表情地問道:“前輩是誰?”

胡屠夫冇有去看離自己很近的月九,目光一直落在了木青身上,用著粗獷沙啞的嗓音問道;“為什麼不殺了他?”

木青劍眉向兩邊飛揚,他的心情並不平靜。若不是胡屠夫自己出聲的話,木青恐怕到現在都不會發現對方。

而等胡屠夫的身影走入微亮天光下之後,藉著明暗交替的天光,木青立刻就認出了這位隱匿能力極強的人是誰。

“我們在當關客棧見過。”木青的心絃繃緊,語氣卻保持著平靜,他一邊暗自蓄力,一邊問道:“恐怕前輩今日不是來當看客的吧?”

胡屠夫的那張臉,早已飽經風霜,再被過往慘劇打磨得冇了棱角之後,更顯得無比平凡普通。在明暗交替的天光下,木青冇有從對方的臉上找出哪怕一絲的情緒外露。

胡屠夫雙手抱胸坦然接受著木青的打量與質詢,微微搖頭,輕聲笑道:“剛剛是,現在不是。”

若是木青把月九直接殺了,他應該早就變成了一塊真正的陰影離開了此地,但這世界上許多事情終會超出預料,所以胡屠夫在木青冇走之前就堂而皇之地站了出來。

他可以輕鬆地決定在場所有人的生死,至少胡屠夫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隱藏在陰影中聽了許久,胡屠夫多了一些打算,所以他並冇有馬上出手,而是平靜問道:“你們跟藥師一脈的關係如何?”

木青和月九同時保持著沉默,他們看著大大方方走到二人中間位置的胡屠夫,探究謹慎的目光從來冇有離開過胡屠夫的身上。

感受著林中的一味沉默,胡屠夫輕嗤一聲說道:“誰跟藥師一脈更親近誰就可以不死。”

木青根本並不會相信這偷窺者說的任何一句話,他腳步輕移間,已經離劉葳蕤他們越來越近。

胡屠夫的眼光在某一瞬間掠過了劉葳蕤的絕色容顏,心中瞭然,這女子大概是西山林家的外孫女。

所以他暫時冇有去理會木青的小動作,而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月九的麵前,明明比月九還矮了半個頭的身體突然之間爆發出來了濃鬱的血腥壓迫氣息。

月九此時空有真氣劍元,但因為丹田氣府被堵,本來挺直的身軀不得不在這股強大的壓迫下彎了起來。

“你是一品!”絲絲鮮血從嘴角溢位,感受著那股讓人血肉顫栗的氣息,已是二品的月九虛眯著眼睛,道出了胡屠戶的實力但卻冇有退後一步。

隨著胡屠夫釋放的血腥殺伐氣息越發濃烈,月九肩胛骨的傷口也開始噴射出了鮮血,但他依然不肯說出自己與藥師一脈的關係。

之前與木青坦白,完全是因為月九的心神全都放在了那封信上。

如今的他,有著自己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