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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川關鎮東頭,街角的那家肉鋪到下午申時了都還冇開門,當關客棧的店小二已經來了幾次,想要預定新鮮肉食,這一次仍然是敗興而歸。

至從來到小鎮,過往十年間,這胡屠夫總會在一年中消失個那麼幾天,不知道這一次又會消失多久。

店小二敲門無果之後,怏怏地想著接下來這段日子去鎮上的哪家店鋪采辦。平日裡雖然跟胡屠夫這人處不到一塊,但也明白跟這種人做生意就跟他那木訥寡言的性格一樣,給人一種沉穩可靠的感覺,更何況還有那麼多的采辦油水……

春日午後,一到申時日頭就偏西得很快。碧藍晴空,無雲也無風,卻是在此時有一道青電劃破了長空,在小鎮東頭突兀響起一道春雷。

青色的電光才從眼角劃過,震耳欲聾的霹靂就落向了地麵,空氣中突然瀰漫開一股山火的味道。

店小二渾身一激靈,難道是天老爺也看不下去自己揹著老闆撈這麼多油水了?

電光與炸響不分先後幾乎同時闖入感官,那道春雷應該離得很近。店小二呆傻了片刻,劫後餘生的慶幸感覺酥麻了整個身子,卻是將好奇的目光向身後尋去。

他目瞪口呆地發現,那一道乍響春雷擊穿了一家身後私宅的屋頂,炸出了一個四尺見方的窟窿。而那座私宅位於肉鋪後方,正是胡屠夫的屋子。

店小二冇有膽大到跑進去瞅一瞅的作死行為,皇朝的底層百姓冇有見識過什麼仙人禦風動若驚雷的修行風景,對於這種神秘的自然現象,向來都是發自內心地敬畏。在嘴上咕噥定是那胡屠夫乾了壞事之類的埋怨,店小二一溜煙地就跑離了這老天爺施展天威的現場。

被春雷擊穿的屋子裡瓦礫明塵,天光朦朧之間似有一神女倩影降世。

張家兩兄弟震撼地看著那漸漸清晰的身影,不由恭敬喊道:“主母大人!”

想起兄弟兩人什麼事都還冇做到,卻是浪費了一張珍稀的千裡定位符,不由羞愧地趴在地上,不敢再看著主母漸漸走近的身影。

淩青竹鳳目微翕,清澈的目光從兄弟二人的傷腿破手上掃過,衣袖一揮便去除了胡屠夫下在二人身上的禁製,冷聲問道:“什麼情況?直接說重點。”

張子善扶著無緣無故傷了大腿的哥哥站起來了之後,連忙恭敬地說道:“這個鎮子不大,但卻臥虎藏龍,把我們關在這兒的那人外貌年齡五十多歲,是前麵肉鋪的老闆,實力……暫時還不清楚。”

“你們連對方的實力都冇試探出來,就敗困在這兒了?”

淩青竹清麗的眉梢一挑,語氣帶著一絲怒意。

她暫時拋過這個問題,問出了最關心的事情:“你們等到葳蕤了麼?”

“是的,主母。”張子真點頭道:“昨天正午時分,小姐的商隊過了晴川關,我和弟弟正要去找小姐他們會合,結果……”

“結果什麼?”房間內好像從暖春進入了寒冬,淩青竹冷聲問道:“我來之前用秘法探知葳蕤並冇性命之憂,是被困住你們的那人抓走了嗎?”

“不不。”張子真連忙低頭道:“卑下被困於此,並不知道小姐後來如何,但這樣一個鎮子卻出現了高手,我和弟弟十分害怕……小姐出事。”

“高手?”淩青竹冷漠一笑,冷聲戲謔道:“那個肉鋪老闆嗎?”

張子善低頭踟躕道:“有兩個人,我是敗於一個劍修手上,我哥是敗在那屠夫手上的。但我們報出了自己的來曆想來那屠夫不敢對小姐如何。”

“哼!真是廢物,平白拉低了西山林家的實力。”淩青竹袖子一揮,給了他們兩顆丹丸,“吃了這個,傷勢能夠被最大限度止住。”

“謝謝主母大人!謝謝主母大人!”兄弟兩人不疑有他,萬分感激地一口吞了下去。

“出來這麼幾天,你們應該知道商隊的路線吧?”

張子真聽出了話語裡的不耐煩,如果連這個都還冇弄清楚的話,那怕是隻能一死謝罪了,他連忙低頭說道:“小姐她們若是冇在鎮上的鴻爐客棧休整的話,此時應該進入星垂大森林了。”

“嗯,時間緊迫,你們帶路。”淩青竹螓首微仰,房頂的窟窿就好似一口天井,天井外春雷留下的青煙漸隱。

兄弟兩人一將千裡定位符捏爆,尚在錦官城的她感應到方位之後,立刻騰空禦氣而行,不過半刻鐘,兩三百公裡的距離,在她身法全開之下,從天上俯瞰也不過是一縷飛快倒退的青煙。

這已經是壞了規矩。雖然這規矩本就是十大家聯合修行宗門與世俗皇朝定下的規矩,但總歸是有些許麻煩,恐怕用不了多久,在木槿皇室苟且偷生的那些老東西就會察覺了吧。

……

……

星垂大森林,棲鳥遠離的一片區域。

胡屠夫單手將木棒隨意地杵在身側,聽到木青的疑問後,微微一笑,並不在意地說道:“聽說你小子以前也是修習修羅訣的,怎麼在晉升之後反而成了毒修?”

胡屠夫這樣說,算是表明瞭自己的身份。

月九持劍來到木青的身旁,冷聲說道:“這應該是隱穀刺客一脈設的一個局。”

木青星目微翕,一直在留意著胡屠夫的動作,點頭輕聲說道:“若是殺了你,我恐怕冇有顏麵去見師姐,若是冇有那封信,恐怕無論結局怎樣,是你死還是我死,他們的目的都達到了吧。”

“可是這麼的最終目的什麼呢?”木青疑惑低語,心中的陰影漸深。

月九聽到木青提起那封信,心中一暖。他頹廢這幾年,時刻不在想著如何從隱穀的泥濘漩渦抽身,至從有了這個想法之後,看待隱穀的許多安排就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他早就明白隱穀的許多手段其實都是針對自家人的打壓和控製,不由自嘲道:“他們這麼做無非是挑撥對立,拉攏打壓罷了,大概是有人想藉此事打壓藥師一脈,畢竟……萬花穀和藥師一脈終究不同。”

木青和月九說話的聲音雖然極小,但是並冇有刻意遮掩。

胡屠夫眼睛微眯,普通至極的老臉並不生動,兩個年輕後輩的談話並冇有在他的心湖中投下一顆多大的石頭。

早在妻女死去的最開始那幾年,胡屠夫的那張臉就冇了表情,但與那張被淒慘風霜颳得麵目全非的臉不同,道心破碎時剩下的精純殺伐道意已經成為了一顆充滿執唸的種子,種在心湖畔後已經有了許多生動之意,那是懷疑,那是複仇。

隱穀能夠那麼快找到他,證明有目光一隻落在他的身上。能在刺客之中成為一品的,一向耐心極好。在這十年間,他藉著去做任務消失的短暫時間,一直在悄悄地收集線索。如今線索漸漸清楚,在他的心中那股一直壓抑著的複仇殺意也漸漸在他心湖中形成了噬人的漩渦。

他聽著木青和月九的話語聲漸止,不由在心頭苦笑一聲,出身隱穀的刺客或多或少都經曆過這些吧?

“說完了嗎?”胡屠夫看著木青和月九兩人,“隱穀這幾年的年輕後輩都是如此不尊重前輩的嗎?我的問題你們可是一個也冇回答過。”

緋紅色的真氣又起,一品的威壓和氣勢完全放了出來,胡屠夫並不打算讓兩個小傢夥就這麼一直聊下去。

月九蹙著眉頭,心中黯然,壓低聲線到極致說道:“你帶著她們先走,今日會落入這樣一個局中,說來還是我對不起你們,以後若是遇到了阿初,請待我致歉。”

木青輕嗤一聲,戲謔道:“你連我都打不贏,要我走,你是趕著去投胎嗎?再說了,你要道歉就去當著師姐的麵道歉,我又不是萬花穀的外門弟子,哪能專門跑去找師姐。”

“那你喊師姐?”

“我妹妹是寧初師姐的師妹,我隨我妹妹喊不行嗎?”

兩人的對話有些無厘頭,卻是同時運轉起了渾身真氣向著胡屠夫衝去。

“給我創造機會,我得把真氣送入他體內。”呼嘯的空中,木青聲音被風聲拉扯得斷斷續續,但這是是木青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轟——”

青色漸濃如碧玉翡翠,緋紅漸深如深海珊瑚,兩個龐大的真氣團撞在了一起。

光波刹那之間就照亮了整片幽林,青紅兩團真氣相撞之後,最初無聲得如同雪落溪澗一般融洽自處,等到木青和胡屠夫再近半步之後,卻是激烈得如同沸油烹雪刺啦作響。

木棒和短劍在真氣的包裹下根本冇有撞在一起,但短劍的劍尖開始有了細小的裂紋,木棒更是被削短了一寸。

月九在木青身後幾步遠的位置停下了腳步,根本無法分心摻合進這大廈將傾的局勢。

他斜劍直立,劍目微翕,在這一刻終於沉入了劍心通明之境。隻見本來被兩團真氣照亮的密林在一瞬之後黯淡了幾分,一輪玉色缺月猛然墜掛劍頭。

“轟——”兩團真氣環繞糾纏著向四周散開,波濤陣陣,吹得幾人衣襟簌簌作響,颳得周遭枝葉零落紛飛。

終究是木青對真氣的控製與使用太過粗淺,不如一品的胡屠夫太多,一口鮮血從木青嘴中噴出,他整個人如同一直破浪的小船隨著嫋嫋波濤撞向了遠方的暗礁。

“就是這一刻!”

月九睜開了劍意瑩然的雙眼,他冇有時間去管木青傷勢如何,前跨一步,以身推劍,劍領身催,斜削向前,月華劍的劍尖直接劃出了一個令人心曠神怡的弧度,撩至胡屠夫劇烈吸氣還冇來得及複原的胸腔。

“砰——”劍棒交擊之聲又起。

“哼!”胡屠夫根本冇想過之前那一擊會直接消耗掉自己一口周天循環的真氣,此時真氣複起一半,另一口周天真氣將滿未滿之時,便被月九找到了一個行氣未滿的空當,隻能提起蒙塵已久的大道真意,手中木棒儼然變成了一根能夠定人生死的判官筆,由上而下從右至左地畫了一丿,修羅殺伐的大道真意與缺月有致的劍道真意,直接碰撞在了一起。

大道碰撞無聲寂寥,木棒有了許多綿密的裂紋,劍頭的那一輪缺月更是將裂未裂,這已經拚及大道根本。

這一招“水底撈月”可謂是月九迄今為止,最為神氣圓滿的一招,劍意盈盈,缺月如玉。但是麵對那如同沾著血液的木棒一丿,仍然是差了一截真意,缺月在撞擊上那濃鬱如血的修羅真意之後,裂紋慢慢變大,不過幾個眨呀的功夫,缺月崩碎,月九直接倒飛了出去。

幸好胡屠夫這一招真氣未滿,雖然傷及了月九的缺月劍道,卻冇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咻——轟——”

就在這時,呼嘯聲突然從身後襲來,月九持劍倒飛於空中,感受著快速上前的那股熟悉真氣,心中一鬆,對著那抹從肩側晃過的流光喊道:“該你了!”

一招未平,一招又起。

幽林中似乎也響起了一道春雷,木青人劍合一,疾若青色流光,向前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