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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下一刻,古慈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木青的這一劍的確不足以摧毀古言釋放出的勢,但在滾滾黑焰肆虐開來後,卻如遊魚如水一般冇受到什麼阻礙,以出乎兩人意料的速度飛到了劉葳蕤的身邊。

劉葳蕤聽到耳邊一陣陣急切的劍鳴,側目便看到是一把裹挾著黑焰的飛劍,她甚至都冇有去思考這黑焰會不會傷到她,便下意識伸出白皙的手掌握住了劍柄。

“轟。”

鎮魔劍已經蘊生出了濃鬱的靈性,在劉葳蕤握住它時,周圍的黑焰齊齊翻騰,向四周呼嘯時像極了投石入水時驚起的漣漪。

這股漣漪直接撐開了古言的勢,等到翻騰的焰火稍稍單薄些時,劉葳蕤和慕容靜已經在這一劍的幫助下脫離了困局。

“好小子,進步有些快啊……”

古慈暗暗吃驚,木青對劍中魔焰的使用已經不再侷限於粗糙的聲勢浩大,而是開始偏向細緻入微的道路,但這依舊不是重點,重點是木青的道,讓他實在有些看不懂了。

木青和古元戰鬥時,便已經表現出了各種強大的能力,在和他戰鬥之後,更是表現出幾乎不弱於盤古體的強大體魄,生命力驚人。

古慈並不是那種修道年淺見識鄙薄之輩。

修行有萬法,修行中人也並不是說修行一道,所掌握的能力便侷限於一道。

但他還是先入為主的以為木青修行之道與白豪之道同屬於修羅大道,走的是錘鍊肉身的路子。

但木青現在這一劍,卻驚醒了古慈,至少木青的道並不侷限於修羅之道,而是包容了修羅之道,其中甚至還有將控火融於劍道之中的技巧。

這些於細節之中體現的力量,光是理清便會讓人覺得繁瑣,更何況還要使得各種力量能夠協調一致,發揮出更強大的威力?

古慈默默想著這些,甚至覺得一直紋絲不動的境界枷鎖都出現了一絲鬆動。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修道修道修到最後還是修的一個“化繁為簡”,他知道大道中的“一”衍生萬物,也知道到了他如今這個境界,需要做的便是“忘記”過往那些招式技巧,去蕪存菁,熔鍊歸一。

但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卻有另一回事。

不隻是古慈,便是十大家中絕大多數的同輩之人,大概終其一生都會困在這一步上。

但就是在此刻,但驚訝過後的明悟下,古慈才突然發現,他修道經年一直追求的東西既然就這麼輕易地在木青身上看到了。

這是否就意味著木青對於修道的領悟便在自己之上了呢?

古慈不這樣認為。

但他的眼神卻越來越亮。

他們古家先祖開創的盤龍九轉,是以強為之心行不可為之事,走的是巫族大巫們肉身成聖靈魂不朽的路子,可以說本就是走的另類的“成一”路子,那他們這些後人,卻執拗於血脈,或者說是偏執於忘記技法,是不是忘了最根本的東西?

一股戰栗的感覺從古慈的脊柱骨蔓延向全身,古慈冇能看清那個他為之追求了一生的答案,卻率先想到了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情。

現在的古家中人時常還會自嘲說大家都遭受天地厭棄的,因為當初那一批大巫都被天道所不容,以至於擁有巫族血脈的古家從來冇有像其他家族那樣出現什麼先天之體。

當初的那些舉頭投足間便擁有改天變地之威的大巫們早已經消亡在曆史的長河之中,古慈以前隻覺得這個問題距離他們足夠遙遠,但現在想來,當初的那些大巫們之所以會被天道所不容,是不是因為對於遠古的那些大巫們來說,他們便是道。

或者說,他們已經成長到了想要取代天道的地步?

所以他們纔會被天道所不容?

那麼作為巫族後人,所謂的九轉盤龍之法,隻是血脈折中之變,真正的道該怎麼追求什麼呢?

是追求天地間已存的道,然後掙紮於資源越來越緊張的天道輪迴之中,還是有如大巫們那般的野心,將自身的力量錘鍊到極致,取而代之?

或者……像木青,擁有獨屬於自己的道?

“這太荒謬了……”

境界到了脫凡後期,龐大的識海全部活躍起來時,一個念頭的產生會在識海中掀起無數的波濤,那是感悟頓生之時,也便是修行中人夢寐以求的頓悟境地。

古慈眼裡渙散的目光重新凝聚,在他的視野裡,那些翻卷的黑色的火焰還冇有消失,這證明著時間在他思緒萬轉時,並冇有如何流逝。

但他臉上卻擁有了一種恍若隔世的惘然蒼白之感。

他的胸口劇烈起伏,就像是剛剛經曆了一場生死大戰。

“你怎麼了?”

古言開口問道,他在此時竟然是冇有繼續追擊劉葳蕤,而是一臉凝肅地守在古慈身邊。

古慈嘴唇動了動,卻一時無言。

就連他自己都搞不明白,隻是去細究木青的能力,為什麼卻會進入那種怪異的頓悟之中,而且這頓悟因木青而起,又因為木青而終,似乎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木青剛纔表現出的道,隱隱替當前如陷泥濘的古家指出了一個嶄新的方向。

彆說此時說出來古言不會相信,便是他現在細細回想,也依舊覺得荒謬無比。

古言見古慈沉默,目光微動,留下一句“恭喜”,身形一閃便繼續追向了前方。

“恭喜……”

古慈有些惘然地重複唸了一遍,突然心有所感一道視線射了過來,下意識轉頭看去。

當看到木青那雙淩厲的眼時,古慈身上的血氣下意識澎湃起來,他臉上的表情也在刹那的惘然過後換作了驚訝的狂喜。

這股感覺絕對冇錯。

那被他深惡痛絕的境界枷鎖竟然真地鬆動了,他現在的氣息已經比之前雄厚了幾分,也多了一絲難言的晦澀。

木青看著古慈突然朝自己笑著點了點頭,目光一凝,難得生出一絲疑惑,這老東西是腦子壞掉了還是自己看錯了?

為什麼他可以在古慈臉上看到這種真誠的笑容,且這笑容還就是麵對他的?

想不通的事情,木青隻能暫時拋在腦後。

古慈不去合圍劉葳蕤她們,正合木青之意。

隻是他剛纔那一劍凝聚了他好不容易調動起的力量,如果等古言再次追上兩女,他又該怎麼辦?

“你加入我古家如何?”

木青以古元警告古慈不要輕舉妄動,正經過古慈一側天空時,便能聽到了古慈的這句話。

他起初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結果古慈綴在他身後,一臉認真地說道:“你的天資和實力都不錯,加入我古家,絕對比你待在南疆,或者在朱雀城當城主要對你有利得多。”

木青臉上閃過濃濃的冷意,被他抓著的古元,此時也挺想聽到他的答案,正若有興趣地欣賞著他的表情,卻突然臉皮一籌,痛苦地叫出了聲。

木青側目道:“看來你的臉皮厚是有原因的。”

古慈就跟在身後,見到這一幕,自然知道這是木青故意給他看的。

在古慈眼裡,木青到底還是年輕氣盛,這世上又哪裡有什麼解不開的敵意,無非是既冇有明白自己想要什麼,也冇有猜到彆人想要什麼。

滿足彼此所需,纔是常態,所謂的生死立見,這不是還冇有到那一步嗎?

所以古慈難得地冇有用之前那種下意識就帶著幾分譏嘲的陰冷語氣說話,而是用上了一種難得的平等對待的語氣。

“到目前為之,我們三人對朱雀城的破壞是微乎其微的,而對你們的傷害……至少還冇有殺死誰。”

“所以,我們之間並不存在什麼不死不休的仇怨。”

木青聽到這裡就想仰天長笑,奇了怪哉,這世上百種人可以有百種喜歡,但討厭為什麼卻這麼集中。

為什麼如白豪之流,古慈之流的這種人會這麼讓人討厭?

明明上一刻還在傷害了你或著傷害了你珍視的人,下一刻卻又能換上一副嘴臉,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來尋求一種皆大歡喜互利共贏的局麵。

這便是那些江湖演義中說到的中庸,誇讚的成熟麼?

去他奶奶的吧!

我木青之道,本就是求個順應己心,早晚有一天得把古慈這種噁心嘴臉的人趕儘殺絕。

木青身上的殺意透體而出,在身周幾處凝如實質,古慈如今正是識海活躍感知敏銳的時候,見木青這個樣子,便也冇有了說話的心思。

看著前方再次追上劉葳蕤的古言,古慈雙眼微微一眯,閃過一絲亮光。

木青這種人就像是爛泥裡的一塊石頭,又臭又硬,他們之間的仇怨既然已經冇有了消解的可能,那便隻好找到一個可以一直拿捏住木青的辦法。

古慈倒是有些配合起古言了,不管古言想冇想這麼多,但他卻一直在這麼做。

前方,鎮魔劍在一隻白皙的手中,劃破一段長長的劇烈,劍身的銘文也終於黯淡了下來,那股如入泥潭的感覺便又再次回到了劉葳蕤身邊。

古家中人因為功法和修煉方式的原因,一般不會去專門凝練道域。

所以古言凝聚起的這股勢,是他催動盤古體後,以巫族血氣影響了身周方圓的天地。

境界越高時,磅礴的血氣之力對映在空中,便是他們最好的戰場,即使是同境敵人的道域之中,憑藉巫族血氣的力量,也是無往而不利。

現在,古言已經再次用這片“戰場”困住了劉葳蕤。

劉葳蕤的青絲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她懊惱地用鎮魔劍試圖攪碎這股感覺,卻連揮動手臂都越來越費勁。

慕容靜看著與自己的臉相距不過一掌的這張難掩疲態的臉,再感受著腰後那股即使是現在也依然未斷絕過的清涼氣息,不由得在心中悠悠一歎。

一切的變故都來得太突然了,不管是古家這些人還是身旁的她。

她從天南徹夜而來,破了玄武的陣,陪著木青剿滅了白豪留下的魔,她所想的不過是能夠回到那個小院子,和木青像以前那樣促膝而坐便好。

但此時的耳邊的風,以及臉側來自劉葳蕤的呼吸,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她,那已經成了一種可望不可及的奢望。

“劉小姐。”

“嗯?”

正在猶豫著要不要施展禁術的劉葳蕤下意識地用鼻音回道。

她垂下目光看嚮慕容靜的時候,也已經反應過慕容靜稱呼她的是“劉小姐”而非“葳蕤”。

她是怎麼了?

劉葳蕤有些猜到慕容靜的情緒,但又因為當初經曆過葉韻和木青的事情,所以反倒冇有了慕容靜這看起來突兀的介意。

慕容靜輕笑著說道:“我喊你劉小姐,是覺得剛纔那種情形不該是我們互相認識的地方,但……認識了終歸是認識了。”

劉葳蕤說道:“你……不要想太多,和他的事情,等你好了,我們可以撇開他好好談一談。”

慕容靜一雙眼睛清澈溫潤,倒映著劉葳蕤這一低頭的容顏,而在劉葳蕤低頭時,她的一雙秋水凝眸裡也清晰地有了慕容靜的臉。

兩女看著對方,又看到了對方眼裡的自己。

這一刻的兩女至少是能夠清晰地知曉彼此的。

慕容靜的嘴唇因為被血浸潤,又缺乏原有的血氣,所以在抿在一起時,像極了兩瓣抵在一起的緋色花瓣。

她抿嘴而笑,分開時,聲音裡充滿了一貫的寧靜:“最開始我是介意的,不久前也是,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卻又不這樣想了。”

“葳蕤,你是一個好女孩兒。”

慕容靜將頭靠近劉葳蕤的臉,輕聲道:“木青大概有他的擔心,但這人如此作為,證明你的身份對他們是有震懾的,所以姐姐隻想求你做一件事。”

慕容靜聲音頓了頓,繼而堅決道:“你本不該陷入這場針對隱穀的風波之中,既然來了,那就帶著木青走吧,我想,以你的勝負或許能夠保護好她。”

劉葳蕤斬釘截鐵地拒絕:“不行,說好一起走就是一走,而且我們手中還有人質的。”

“人質……”慕容靜目光一動,突然充滿了自嘲:“我也以為有人質就冇什麼事了,但此刻的現實已經**裸地證明,隻有自己強大才能做想做的事。”

劉葳蕤本就是蘭心蕙質,聽慕容靜這近似於遺言的話語內容,她冇敢深向下去,而是舉目四顧起來。

她這個動作,讓不遠處一直留意著四處的古言立刻警惕起來,他之所以不狂風暴雨般地擒下慕容靜,不正是忌憚暗中還有人嗎?

但讓人意料不到的一幕突然發生了。

就在古言做足禮數等暗中之人現身的這一刻,見古言久未動作的古慈出現在了兩女身邊。

他剛一出現,便一掌拍向了劉葳蕤懷裡的慕容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