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顧明舒輕輕撫著那身赤色的龍鱗甲,愛不釋手。

外麵傳來風墨白的聲音:“這身盔甲極為珍貴,隻怕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套來,與你的劍相得益彰,有了它你將如虎添翼。”

顧明舒道:“這鱗甲輕得厲害,竟隻比普通衣裳重上些許,偏偏又十分堅韌,不知用什麼材料製成。”

風墨白道:“我也看不出來,不過後麵的披風與下襬的裙裾,應當是火鼠的毛製成的,這套盔甲不僅普通的刀劍無法刺破,或許還有著水火不破,百毒不侵的功效。”

顧明舒笑道:“這般神奇?”

風墨白道:“具體功效不清楚,然而盔甲的來曆我卻有所耳聞,據說這出自一位極為神秘厲害的匠人之手。”

“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且它受賜霍家之後便再也冇有現世,漸漸地,它也被人淡忘了。”

顧明舒把盔甲妥帖放好:“霍將軍這份情誼,真的很重呢……”

風墨白用清冽的嗓音,說著篤定的話語:“你值得。”

東陵多年來飽受欺壓,雖有顧惟墉多方斡旋,但依舊被他國所看不起,八萬主力軍陣亡陰山,致使東陵幾乎成為人儘可欺的對象。

然而五座城池的奪回,於東陵而言是山河的光複,於天下諸國而言,卻是東陵的崛起。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國要是想把手伸到東陵來,也要忌憚顧明舒這一戰成名的女將,以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顧家軍。

微風掀起窗簾,風墨白寬厚的背影時不時映入眼簾。

顧明舒心底清楚,如果冇有風墨白的幫助,送她戰車的圖紙,戰事不會那麼輕易就結束。

如果冇有風墨白的多番雪中送炭,東陵付出的代價,絕對要比現在慘重很多。

這份恩情無以為報,但她能做的,就是給風墨白一個承諾:“隻要我還活著一日,顧家軍絕不會侵犯西楚的土地一寸。”

“你所護著的那些人,我不會傷害,你身上擔著的家國責任,更不會因為我而加重。

風墨白默了片刻,吐出簡短的三個字:“我信你。”

車輪滾滾,碾在平坦的官道/上。

兩人都冇有言語,但這樣的安靜,卻不曾生出任何尷尬。

直至日落時分,馬車才行到平城城下。

風墨白向守城官兵說明瞭身份後,直接把馬車駛入平城。

隨著車輪在青石板上緩緩行過,顧明舒的思緒被拉得很遠很遠。

父叔兄長因這座城失去寶貴的生命,這座城給她的感覺總是不一樣的。

初入這座城時,每一寸土地,每一間房屋,每一名百姓,都是勾起她傷心事的引子。

隻要閉上眼,她就會想到,自己的父叔兄長因這座城而犧牲,與數萬將士一起,把生命留在了冰冷的陰山峽穀,再也回不到故鄉去。

也是這座城,讓她和傳義以及幾位妹妹成為了冇爹的孩子,更是這座城,令她的嬸嬸和嫂嫂們,失去了一輩子的依靠。

所以當時她在這座城裡踩踏的每一步,都像是一把刀紮在她的心口,痛徹心扉,可她卻還要忍著。

如今再回這裡,那種觸之疼痛的感覺依然存在,她無法忘卻父叔兄長的死。

但同時,她的心已不複當初那般驚濤駭浪,被車窗外不時傳來的聲音所撫平。

正因為付出如此大的犧牲,才使得那份屬於塵世的喧囂,與最平凡不過的人間煙火更加彌足珍貴。

現在她帶著勝利的訊息再入平城,除了傷懷之外,還有一種複雜到難以言喻的心情,無法用語言去形容,但她知曉,這份心情中,必然摻雜著喜悅的。

而這份喜悅中,也有著她對平城最為深沉的熱愛。

因為這是父叔兄長豁出性命也要守護的地方,也是父叔兄長生前最後留下足跡的地方。

便是這個緣由,她也會珍視這座城,以及生活在這座城的人。

風墨白問:“怎麼,情緒不佳?”

顧明舒的思緒瞬刻間被拉回:“倒是冇有,隻是有些感慨,也有些迫不及待,急切地想要告訴父親他們,五座城池回來了。”

風墨白接道:“結果,現在卻越來越不知道應該從哪裡說起了?”

顧明舒點頭:“是這樣冇錯,明明有一肚子的話,但現在卻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風墨白道:“這種感覺我明白,當我大仇得報時,我跪在父皇母後還有兄弟姐妹的靈位前,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都冇說。”

“因為不知道從何說起,想告訴他們勝了,但過程實在艱辛,那份勝利的喜悅摻雜了無儘的委屈,冇辦法輕輕鬆鬆說出口。”

“想向他們訴苦,說一說這一路走來真的好難,但這份委屈,也不會得到迴應,所以索性就不說了。”

顧明舒冇有接話,她還是想要好好地告訴故去的親人,她勝了,他們終於勝了。

然而等到顧明舒跪在靈牌麵前時,她張了張口,好半天也隻說出幾個字:“父親,幾位叔叔,明舒凱旋而歸了。”

正如風墨白所說,顧明舒有心想告訴父叔兄長,他們是怎麼收複這幾座城的。

可話剛要說出口,便想起在此過程中失去性命的夥伴,於是報喜的話變得難以啟齒。

有心想和父親訴訴苦,告訴父親和兄長,刀劍砍在身上的時候,真的好疼,浴血奮戰的時候,真的好苦。

可她知道就算說了,也等不到親人的安慰,便也失去說出口的欲/望。

千言萬語,最後都隻歸於簡單的一句:她凱旋而歸了。

這時,顧明舒才注意到,儘管靈堂被打掃得乾乾淨淨,但一股濃厚的香火味經久不散。

若非被長久浸在香火的煙裡,一定不會餘留如此濃鬱的味道。

守靈的護衛告訴她:“大姑娘有所不知,平城的百姓會輪流送來香燭,這靈堂裡的香火,從未有一日斷絕,每日都能落下一大框香灰。”

“百姓們都記著幾位爺和幾位公子呢,要不是這裡不讓進,隻怕門檻早就被踏破了。”

“而且那些被大姑娘從礦洞裡救出來的百姓,也始終記著大姑孃的恩情,他們原本在家中供了大姑孃的長生位。”

“但因為供的人實在太多,最後他們索性把大姑孃的長生位移入英靈廟中統一供奉,在他們祭拜犧牲將士的同時,也會燒香祈求大姑娘長命百歲。”

顧明舒詫異:“英靈廟?”

護衛解釋:“平城的百姓為陣亡將士建了一座廟,以此感念將士們捨生忘死的付出。”

顧明舒聞言,默然不語。

亂世之中,百姓的訴求就是這麼簡單,將士們並未讓這座城變得更繁華更富裕。

但因為將士們的犧牲,換來了這座城的和平,百姓便感恩戴德,用他們力所能及的方式,來表達崇高的敬意與真摯的謝意。

顧明舒跪在父叔兄長的靈位前,那讓東陵再也不被戰火侵蝕的念頭,前所未有的強烈。

她告訴自己,東陵被侵略,被欺壓的日子,不會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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