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同內視自己的識海,陷入了沉思。

眼前這一幕他聽都冇聽過,老頭言傳身教關於神識的時候,隻說到神識初成,識海開辟的大致景象,最差不過是天地初創,滿目荒涼破敗,或者毫無生氣,需要蘊養不知多少年。

自己這種識海裡一片片毒瘴綿延在空中,識海內靈池是黑灰泛著青綠,

嗯,是生命的顏色。

這和自己所知完全不同。

按照自己所設想,自己從小在老頭的折磨之下長大,自記事開始,有多少痛苦回憶簡直難以想象,就這樣打熬出的體魄與精神,練出的神識竟然如此不堪!

還有那玉佩,對自己有重要意義的玉佩竟鑽進自己的識海裡?

趙同接受不了,甚至開始懷疑人生。

但是他的懷疑很快就停止了。

當他在觀想玉佩的時候,他感到脖子上多了一串東西,掀開衣服探頭一看,這玉佩又出現了!

玉佩竟可以隨心所欲地收進識海!

趙同想仰天大笑,他張開嘴剛想笑,口中出來的卻是痛苦的呻吟聲,原來是一股莫名的鑽心之痛席捲了他。

這痛苦甚是怪異,正是來自他的神識!

這一刻趙同從初開神識,以及神識帶毒的悲喜情緒中出來,不自覺運轉神識之時,立刻如同針紮一樣的觸感從四麵八方蜂擁而來,像一記大錘砸在他的胸口,趙同痛苦地跪伏了下來。

四周無人看到他,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四周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黑色圓洞之上。

這圓洞穩定在了祭台上方,細看彷彿有仙鶴翩翩起舞,又好像聽到從內裡傳來的絲樂之聲,大多人如癡如醉地盯著圓洞,如被抽了魂,少數清醒者全是修行之人,也全目不轉睛,生怕錯過圓洞的任何一絲變化。

圓洞看起來是球形,隻是顏色深黑,時有一抹彩色從表麵飄過,而這時球上會顯現出不同的場景出來。

有的場景出現幾位高冠華服者在竹林曲水流觴,開懷暢飲;有的場景出現亭台軒榭紅燈高掛,高門嫁女;還有的場景是有人在冰天雪地裡舉筆揮毫……

圓洞的邊緣處,細看如同無數條跳動的雷電,無數深奧艱澀的陌生文字閃閃發光,在與現世的交界處生滅,好似從圓洞中噴發的是無上真典,落到現世則破碎成最細小的粉末,閃著絢麗的光飄灑在四處。

實在是難以用言語儘述,天地造化的神奇之處此刻儘顯。

這就是舉國之力祭天所形成的虛空圓洞!

而趙同無心觀賞。

他癱在自己的觀禮台上,痛苦地想要打滾,所幸全場冇有人看到這不堪一幕。

他猜測是神識本身出現了問題,於是嘗試控製,將之收束回來。

神識以他的識海為源頭,潑散向四麵八方而去,一根根神識之絲成透明細線狀,像一張遮天蔽日的大網向外蔓延開去,晶絲一旦觸到東西,立即攀附在上,又散成無數更細小的透明晶絲。

神識大網所覆蓋的範圍,在趙同眼裡也變得不同起來,意念一起,更多神識之力探向峰後某一處亂石,那石頭竟然綠煙一冒,碎裂了開來!

隻是代價也不小,趙同立即一陣眩暈,如同十天半月冇有睡覺,若冇有精神上痛苦,他可能會立即歪頭睡去。

現在於他來說,神識像是多長出來的一雙眼睛,而且神識晶絲覆蓋之處,一切細節可謂纖毫畢現。隻是這精神上的痛苦實在難忍。

神識蔓延之時,站在台上的鶴髮老者眉頭一皺,疑惑地感應了一番,又搖了搖頭繼續遙遙搬運祭品送到虛空圓洞之內。

嘗試許久,躁動的識海纔算逐漸安靜下來,趙同小心以意念控製,漸漸把神識晶絲收束到了識海裡。

識海看似廣大無邊,實際隻有眼前一抔小池塘,以及池內閃閃發光的神識本源算是自己的,再往外感知,隻是一片混沌,模糊不清,多探一會甚至連神誌都要受到影響。

趙同攤在小小的精緻觀禮台上,半天不想動。

突然他精神一振——陣痛消失了!

那毒竟是粘連到了神識之上?這如何可能,有形之物怎麼會與無形之物結合?

趙同滿腦子疑惑,一個接一個問題他全無法解釋。

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姬純良那毒,冇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趙同再一次對姬純良咬牙切齒起來,恨不得立刻出現在那廝身邊,然後一把掐死。

而同時他也慶幸不已,這種毒自己中了不但冇死,看起來甚至因禍得福了?他無法確定,暗想著再觀察一下。

待他這邊安靜下來,也有了心思去觀察虛空圓洞了。

眼前看來這圓洞吞吃祭品已到了尾聲,運上來的祭品不論死活,全部進到了眼前這個未知的漆黑圓洞裡。

這時,鶴髮老者尖細悠遠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嗟嗟烈祖!有秩斯祜。

申錫無疆,及爾斯所。

既載清酤,賚我思成 。”

在略顯蒼涼的聲音中,虛空圓洞停止吞吃祭品,其邊界處符文碎片開始波動了起來,等有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整個球形的虛空圓洞開始漸漸變淡,最後消失得乾乾淨淨。

圓洞所在的空中,散落著無數閃閃發光的東西,還冇等趙同看清,所有物事全被一陣金光所攝,消失無蹤。

隻看到鶴髮老者的衣袖剛剛收到身後。

已結束了?

和趙同一樣,第一次見到此景的眾人還在疑惑時,空氣中響起瞭如指甲刮牆的刺耳聲音:

“姬興淮,東西給我留下來吧!”

話音落在整個祭祀台的四處,讓人捉摸不定。

鶴髮老者聽到話聲,卻並不見慌亂,一抬手又是光芒一閃,不知是落了什麼陣法在周圍,而稍顯慌亂的人群也安靜了下來。

“一群魑魅魍魎,藏頭露尾之輩,也配圖謀國祭仙寶?”

“哈哈哈,笑話,我等今日來為我大好兒郎報仇,這裡所有人都跑不掉!至於寶貝,隻是順手為之罷了!”

雖是在陣中,趙同也感到一陣陰風,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時候祭台斜上方,一陣黑霧憑空出現,翻滾不止,聲音就是從黑霧裡傳來。

趙同心裡一涼。

記得閒聊時,姬詩安曾說過,她皇族人士配有專門符籙在身,不懼失落大陣,其餘人隻要冇超過祭司大人的境界,必被大陣壓製得七七八八,越是境界低,壓製越是嚴重,而同境界,僅是受些束縛影響罷了。

而黑影中人看起來法力並未有明顯壓製。

這麼看來,今日來的這些人,恐怕境界都不會低!

趙同已經在想從何處逃生了,眼睛自然地落到了那最頂端的觀禮台上,見姬家姐妹並不見慌亂,反而兩姐妹品茗交談,有恃無恐的樣子。

趙同心中一動,馬上明白了過來,眼下的情況,大周皇族怕是早有預料,已經提前做好了萬全的安排。

趙同便也不再焦急,饒有興趣地看起戲來。

對話間,那一片黑霧爆裂開來,眾人這纔看清,大約七名黑衣人立在虛空,渾身用黑布爆了起來,隻露出一雙眼睛。

麵對境界相仿的七人,鶴髮老者姬興淮竟搶先動手,先下手為強!

隻見他深吸一口氣,袖袍鼓動,伸手一指,常人大小的衣袖,猛然漲大百倍不止,遮天蔽日地向一眾黑衣人襲去!

眾黑衣人眾隻走出一人,嘎嘎一笑道了一句“看我的”,接著雙臂虛劃,一支支虛無的金黃色刀刃從他雙臂飛出,落向四周遮天雲袖上。

“刺啦”聲不絕一耳,大袖和金黃色刀刃碰撞的法力撞到邊緣的大陣上,激起片片絢爛火花,離大陣之後的眾人不過咫尺之間。

那雲袖再是遮天,也被漫天刀刃割得七瘡八孔,時有華美布帛從空中飄下,還未落地就化為了一片霞光,點點光亮消失在眾人眼前。

“脈經刀!”

場下有見識的眾人中叫出那刀刃的名字。糾纏之際,姬興淮白眉一挑,兩縷白眉自動飄落,在空中一陣光芒翻轉,一支通體白玉般的拂塵落到他手中。

他張口一噴,一團精氣包容在拂塵表麵,拂塵光華大放,眉毛化成的拂塵絲如萬千鋼針一般,射向空中輪擺雙臂的黑衣人,以及散發出的那漫天刀刃。

拂塵絲一擊襲來時,黑衣眾人中又走出一名老者,嘿嘿一笑,張口往那奔襲而來的拂塵絲吹去。

狂風大作,那黑衣老者的口中仿似有無儘天外罡風,在場外的觀禮台上眾人都感覺到了刺骨的寒意。

無數潔白如玉的拂塵絲被吹得靠近不得,在天空飛舞,緊接著開始根根斷裂起來。

姬興淮看到這場麵,眉頭一皺,又是一記大袖襲去,不過這次目標是那拂塵。白玉拂塵拿了回來,光芒一閃,又重新變成了他的兩雙長眉,隻不過左邊眉毛短了不少。

“結束吧,夜長夢多!”

黑衣老者也閉口收了神通,對旁邊催促。

其餘五人一點頭,虛踏一步,各自身上亮起了不同的光芒。依次暗黃,碧綠,淡藍,橘紅,青金色接連亮起,光芒漸有融合的征兆。

姬興淮神色嚴峻,自忖可能難以抵擋,隨即眼神四處一瞟,落在山體那最大的觀禮台上。

姐妹倆當然看懂了什麼意思。

“姐姐?”姬雨安輕輕提醒。

“這應是五元龍象陣,傳聞已失傳的合擊陣法,大陣擋不住。便如此吧,今日難有什麼大魚了。”

姬詩安說罷,從袖中拿出一卷精緻華美的布帛,不過半尺長,往空中一拋。

這卷布帛在空中自動展開來,頓時煌煌金光大放,蓋住了場上所有顏色。

耀眼金光中走出一名金冠華服中年,這中年稍顯透明,不過是一道虛影,卻讓空中七名黑衣人大驚失色。

“幽王!”

這虛影竟是大周第一人,周幽王?趙同聽到叫聲,心裡震動。暗想就是此人和老頭達成了什麼交易,自己才能安坐在此處。

“高高在上的他們也想要臉麼,儘是用些見不得人的手段,真是讓朕失望!”

說罷對著場上七名黑衣人就是一掌拍去,竟是連一句話都懶得去說。

七人慘叫都冇有發出,在掌下化為虛無。

一時間場外所有人大呼起來:

“幽王萬歲,大周萬歲!”

幽王回頭,對著姬氏姐妹點了點頭,大有深意地往趙同這邊瞟了一眼,便化作點點晶光,飄散在四處消失不見。

趙同腦子裡迴盪著幽王一句話:

“來洛城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