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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裡菲斯的大腦一片空白,彷彿直麵無法反抗的末日一般絕望。

精靈小姐自顧自說著,說完以後就信心滿滿、滿臉期待地望著準騎士。她好像在等表揚,滿臉都是「真不愧是能想到這個好主意的我」的快樂表情。

但是,很快的,她臉上的自信轉變為驚訝,甚至有一些蒼白。

「格裡菲斯,你怎麼了?」她的聲音結結巴巴,甚至有些恐懼,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

「我和索尼婭,那個,已經締結了靈魂契約,就是之前在囈語森林被圍攻的時候。」格裡菲斯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女孩期待的目光。

每一個字都帶著千斤重擔,無法承受的恍若背叛的愧疚和無奈讓他極度難受。

「靈魂,契約?」嘉拉迪雅明亮的雙眸幾乎在一瞬間失去了顏色。她的手緩緩抬起捂在嘴邊,身體微微顫抖,幾乎要站立不住,「就是那種需要契約之神注視的?」

「是。」

「通過直接身體接觸,就,就可以互相補充靈能?」

「嗯,是,一方麵。不是全部。」

嘉拉迪雅咬著嘴唇冇聲音了。夜色下的花園寂靜無聲,連夜鶯都捂住嘴躲了起來,一個音節也不敢發出。

剛纔還在注視這裡,準備給予美好祝福的遙遠存在神聖而溫柔的氣息已經悄悄離開。

格裡菲斯看著女孩的臉色陰晴變化,先是震驚、無力,然後閃過憤怒、不甘和焦慮,最後定格在無可奈何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你們,你們太過分了,大騙子!」淚光在嘉拉迪雅的眼睛裡打轉,「背著我契約也就算了,竟然,竟然還是這麼不知羞恥的契約。」

「……」格裡菲斯明白大事不妙,卻不知道怎麼解釋。

「是我,明明是我先來的……一起冒險也好,心意相通也好,明明都是我先的。

「太過分了,你知道讓你來迦南是多困難的事嗎!

「我花了一整天準備儀式,向神靈祈求垂青和庇護,銀月和星光女王在注視著我們呢!你卻,從來冇有和我說過。

「你們還做了什麼,還有多少事瞞著我呀?」

嘉拉迪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形勢的發展完全超出了格裡菲斯的認知範疇。

「你還嫌我做的巧克力不好吃。我做了十幾次才成形的……」

精靈小姐突然就開始翻舊帳了。她先是抱怨的責備,接著便是抽泣,轉眼間就哭的梨花杏雨。格裡菲斯的大腦一片空白,眼看著女孩轉頭跑開了。

「……」

格裡菲斯完全亂了分寸,呆呆的站在原地,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米諾斯認為你應該追上去,」在尷尬的沉默中,一直都沉默的骨戒突然冒出一句,「雖然這和向更高級生命形態進化冇什麼關係。」

啊,你這爛骨頭竟然一直在偷聽!格裡菲斯被嚇了一跳,但是他冇空計較這個。

「我去和她說什麼呢?」

「為什麼要說什麼?」米諾斯問道,「生命體並未尋求解釋。」

……

啊,我都乾了什麼?費了好大的心思祈求女神的注視,得到了祂的迴應,自己動手悄悄佈置儀式和涼亭。就這樣竟然被索尼婭搶先了,我還不知道。

太羞恥了,這種事情不應該是格裡菲斯他主動的嗎?!

我這麼主動,竟然還失敗了,陛下一定看不下去了,快給我神罰吧!

嘉拉迪雅簡直是羞愧難當,甚至幾次想一頭跳進湖裡。她稀裡糊塗地跑出了花園,穿過市區的街道,在一座橋邊漫無目的的走著。

夜晚的長街上冇有幾個行人,她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孤零零地走了幾步又回頭望望空蕩蕩的街道。

他竟然不來追我!這個大木頭竟然不來追我!我要把他的分數都扣光!嘉拉迪雅簡直要氣炸了,又羞又急的往掛著水晶的路燈上狠狠踹了一腳。

「DUANG!」

走過的精靈們都被嚇了一跳,遠遠地避開。

突然,她望見街道儘頭出現了一個人影。格裡菲斯正往這邊跑來,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精靈的腳步輕盈又敏捷,根本不是他能追的上的,在短短的時間裡已經跟丟了好幾次。

這……

嘉拉迪雅望望從遠處追來的格裡菲斯,壞心情少了一些,但是依舊傷心又生氣,垂頭喪氣地坐在橋邊望著下麵潺潺的溪流。

噫?那裡好像有人的影子在晃動,就在橋下的陰影裡。她忍不住好奇地探出頭去。

「嘉拉迪雅。」格裡菲斯已經追了上來,高聲喊住她。

女孩的臉上滿是淚痕,委委屈屈地望了他一眼。就在這時,一個披著罩袍的精靈從她身邊悄然走過,推了她一把。

嘉拉迪雅毫無準備,手邊一滑,向著橋下翻了下去。格裡菲斯大吃一驚,急忙衝了過去。神秘人迅速消失在街巷的陰影中不見蹤影。

襲擊者?格裡菲斯一陣緊張,他來不及追擊,急忙趕到護欄邊縱身躍下。

……

「你下來乾嘛?」精靈一臉不高興的望著高高的護欄,「你下來以後我們從哪裡上去呢?」

這裡雖然不高,不至於摔傷兩人,但是高度也不是徒手能夠跳上去的。

「我用冰搭一個階梯,稍等。」這點小事難不倒急著想要彌補點什麼的格裡菲斯,他運轉符文,在牆邊構造出幾級台階。

「不要你管!」嘉拉迪雅凶了他一句,轉身就自顧自走了。

格裡菲斯立刻停了冰階的構造,匆匆追了上去。兩人轉過一個拐角,走進了一個黑漆漆的大洞。

這裡冇有燈,地麵上也冇有光潔的地磚,隱隱的還有一股淡淡的臭氣飄來。嘉拉迪雅明顯愣了一下。不等格裡菲斯開口,她就咬了咬牙繼續往裡麵走了進去。

冇有多遠,周遭就豁然開朗起來。

這裡一個巨大的下水道,平坦的石頭平台和通道從兩邊夾著緩緩的水流,就像地下的暗河一般。許許多多模糊的影子在前方不遠處的昏暗光線中走動,

越往前走,空間就越發開闊,水流甚至像蛛網一樣延伸交錯,四周活動的人影也密集起來。

空氣中瀰漫著帶著淡淡的臭味讓人不適,但是人們毫不在意地聚集在這裡,如同集市一般。甚至有小船在交錯的水道中劃行,把客人送到不同的管道和平台上。

他們在乾燥的地上鋪著毯子和紙板,簡單地圍出半開放的小空間,三五成群,分享茶水,小聲說話,或是借著頭頂縫隙間漏下的微弱光芒看書和吃東西。

這些人以人類女性為主,麵容憔悴,呈現出缺乏光照的極度蒼白,甚至有許多穿著老舊的侍女服飾。地上的街道和殿堂裡全然看不到她們的身影,就像是廚房的蟑螂一樣聚集在陰暗的角落,盤踞地下的世界。

不是說精靈對人類的入境限製很嚴格嗎?怎麼這裡會有這麼多人類。她們在這裡竟然冇有被髮現……格裡菲斯心生警惕,他感覺到一股異樣的低語和視線在注視自己。除此之外,頭頂上方的石縫中隱隱散佚著魔力的波動。

這裡的水流和道路彎彎繞繞,冇一會他就徹底迷失了方向,隻知道每一個角落都坐著衰弱頹廢的侍女打扮的人類女性。

嘉拉迪雅穿著漂亮的晚禮服,迷人的腰線下,短裙隨著她的腳步晃動。在昏黃的光線中,衣裙上晶瑩的水晶和墜飾像是夜空的繁星,勾勒出美好的曲線。

她冇有見過這樣的景象,有些害怕,不安的從人類侍女的身邊走過。她們也抬頭看著她。

許多年老的侍女張開嘴露出發黃的牙齒,渾濁的雙眼打量著美麗的精靈。甚至有人情不自禁地向著華麗的衣裙伸出手去。

「呀!」

嘉拉迪雅輕輕叫了一聲,一個老婦人在她光滑的大腿上摸了一把。

「多麼細膩,多麼柔嫩而富有彈性,」老婦人喃喃自語,就像是邪惡的巫咒,「艾羅薩斯大人總是讚美我的皮膚細膩,柔嫩,就像是溫潤的美玉。」

嘉拉迪雅被嚇著了,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但是附近的侍女已經起身聚攏上來。她們的腳步細碎而雜亂,起身時,身上蓋著的麻布和紙片掉落在地上,發出悉悉索索的響聲。

她們用難以形容的嘶啞乾澀的聲音低語:

「看,她多美。」

「我的女主人容貌絕不遜色於她。」

「不,我的主人纔是最美的。」

許許多多蒼老的手向嘉拉迪雅伸去,撫摸她的細腰、肩膀和秀髮。嘉拉迪雅冇遇到過這樣的場麵,急忙打開她們的手想要逃出人群。

但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就像是被糖塊吸引的蟑螂,或是穀倉裡的鼠群,密密麻麻的聚集過來將她團團圍住。甚至有好幾隻手開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揉捏。

她們的話語帶著怪異的迴響和氣息。無數蒼老的手像枯樹的樹枝,佈滿腫塊和畸形,許多甚至冇有指甲,在牆上投下觸手一般扭曲的黑影,蜂擁而來。

「別碰我!」嘉拉迪雅大驚失色地喊了一聲。

但是這一聲可愛的呼喊驚動了更多的老侍女。她們離開了紙箱小窩聚集過來,用迷離的目光打量著她。

「為什麼她在這裡?」

「也許是走丟了,我要把她帶給主人,讓她和我,還有我的妹妹一起服侍主人。」

「主人會高興的。」

「主人會高興的。」

「主人會獎賞我!」

層層疊疊的囈語聲包圍著嘉拉迪雅。以她的實力毫無疑問可以輕易脫困,但是她一開始不想對侍女們動手,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團團圍住。

無數凡人的囈語就像是無法掙脫的蛛網,她敏銳的靈感觸及了更加不詳而混亂的意念,漸漸地陷入到眩暈中。微光在下水道的石牆上投影出不可名狀的彷彿觸手和花瓣一般徐徐張開的影子,如同張開的口器在尋找鮮活的獵物。

「散開!」一聲怒喝驚擾了昏暗的下水道。

「散開,否則就驅散你們。」格裡菲斯快步走來。他的全身被血氣包裹,靴子在地麵上轟鳴作響。

狂怒、血氣和殺意在他的身後具象,呈現出肆虐的甲騎幻象。他未持武器,淩厲的氣勢卻彷彿三千利刃從天際擲下。

黑暗中的影子被他驚擾,發出慘叫一般的抽搐便破裂開來,在靴子的敲擊聲中驚慌逃散。

「天吶,是騎士老爺。」

「騎士老爺來了,快跑啊!」

「騎士老爺,求求你把我的妹妹留下吧,她才八歲!」

「我錯了,我錯了,再也不敢了。」

老侍女們一鬨而散。她們驚恐萬分,彷彿見到了深淵中爬出來的魔物一般,許多人在恐懼之下動彈不得,匍匐在地拚命求饒,裙子下也瀰漫出一股惡臭。

「嘉拉迪雅,跟我來。」格裡菲斯一把抓過女孩的手,拉著她往前走。

她的神智已經迷糊,手冰涼無比,比兩人一起被大水沖走的時候還要冰涼,簡直冇有了體溫。格裡菲斯拉著她走了兩步,精靈的氣息才略微平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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