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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一片踩著積雪的腳步聲正在逐漸遠去。

方鴴的目光透過玻璃,上麵掛了一層薄霜,霧濛濛的,他口中白氣打在玻璃上,更是掛花。他隻得用手擦了一下,再歪著頭看了看外麵。

過了片刻,他才收回目光轉身——身後屋內黑沉沉的,看灰塵應當是一間關門許久的鋪子,四壁貨架空空如也,也不知原本是作何經營。

“他們走遠了。”他看著其他兩人,小聲說了一句。

三人一時有些安靜。

方鴴忍不住出了一口氣:“南城門那邊人恐怕會更多,之前果然有人跟著我們——”方鴴看向一旁的埃南:“還好我們聽了你的,不然現在就危險了。”

“我們也是同舟共濟而已,”埃南也鬆了一口氣的樣子:“隻是外麵到處是人,船長先生有什麼辦法麼?”

“叫我艾德就可以了。”

方鴴轉過身,問希爾薇德:“有地圖麼?”

艦務官小姐看著他點點頭,從魔導爐下麵的儲物盒中拿出一支銅管子,旋開蓋子,從裡麵抽出一卷地圖,並展開來鋪在地上。

那是他們之前從兄弟會買來的地圖,本來是為了找人,冇想到此刻派上用場。

方鴴拿出一枚照明水晶咬在嘴中,然後用手示意兩人靠過來。三人一聚,他解開鬥篷一蓋,在下麪點亮水晶,照亮地圖,用手在上麵指著一個地方對兩人說道:“我們在這個位置。”

“水閘在這裡。”埃南看著那地圖,馬上補充了一句。他在地圖上劃了一條線,“從這裡到那裡大約要經過三個街區。”

“不算太遠。”方鴴聞言問道:“那地方的情況如何?”

埃南想了一下,才答道:“水閘附近有一小片荒地,河邊應當有樹林與灌木叢,隻是冬天是什麼情況,我也不太好說。”

“走私者者能通過這條路線,我們想必問題也不大。”

方鴴答道,又拿出發條妖精——但猶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之前的情況給他提了一個醒,發條妖精一方麵是視野的保證,但一方麵也有可能成為一個隱患。

還在天空上的發條妖精,他也不敢收回來,以免引來注意,隻用它們飛向另一個方向,去吸引對方的注意力。但若是再放出去發條妖精的話,他一樣也擔心被人發現自己的位置。

“無論如何,現在我們也隻剩這條路可走。”他想了一下,又道:“巡邏隊已經經過,外麵這條街道應當還是安全的——”

水晶的光芒熄滅了,屋內又重歸黑暗。

方鴴掀開鬥篷,抬起頭藉著街上傳來的微光,透過窗戶看了看外麵。

他又回頭對兩人說道:“但是城衛軍的搜尋範圍已經越過了我們,外圍肯定會有一條警戒線。雖然他們重心可能會放在南門的方向,但一旦發現我們很容易就能反應過來。”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埃南小聲問。

方鴴點了點頭:“不過我有一個想法,讓他們將錯就錯,”他在地圖上摸索著畫出一條線,地圖的紙張在黑暗中窸窣作響:“我來引開他們的注意力,讓他們以為我們仍舊是前往南門方向。”

他看向艦務官小姐:“希爾薇德,你帶著埃南先生從另一條路悄悄潛往水閘處。”

“這太危險了,艾德先生。”埃南猶豫了一下,也改口不再叫他船長。

但方鴴搖了搖頭,“我是選召者,就算失手,他們也不至於把我留在城裡,有的是機會出城。”他看向其他兩人:“但你們就不一樣了,希爾薇德也好,埃南先生也好,一旦被城衛軍察覺身份,就再難走脫——城外近郊冇有任何複活聖殿,一旦複活隻能在城內……”

他冇繼續說下去,但兩人也明白他的意思。

方鴴忽然之間感到在黑暗中有人輕輕握住了自己的手,他回過頭,正看到希爾薇德明亮的目光,與體會到手中傳來的溫柔之意。

埃南並未察覺兩人私底下的動作,但他還是看了希爾薇德一眼,像是在征求對方的意見。

黑暗中,艦務官小姐輕輕點了點頭。

“一刻鐘,”方鴴說道:“一刻鐘我冇來,你們便先行離開。”

但他並冇告訴自己的艦務官小姐,他隻有兩次複活機會。之前艦務官小姐騙了他好幾次,方鴴心中還耿耿於懷——他暗地裡忍不住一笑,心想這一次大家總算扯平了。

隻是希爾薇德似乎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她輕輕擁抱了他一下。“小心一些。”她貼著他脖子,咬著他耳朵,吐氣如蘭地如此說。

然後三人計劃好之後,便分頭離開。

臨行之前,艦務官小姐深深看了他一眼,才轉過身。

方鴴看著兩人的背影緩緩消失於黑暗之中,心中竟也有些空落落的感覺。

那一刻,他才驚覺,在悄無聲息之間,這位貴族千金已經在自己心中占據瞭如此重要的位置。方鴴吸了一口氣,抬頭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輕輕拉起鍊金術士大衣的立領。

雪在深夜逐漸下大了,雪花飄飄灑灑。

然後方鴴纔回過身去,一腳深一腳淺地向街的另一邊走去。

……

另一條街上的情形,與他預料的相差無幾。

此刻街上已是一片火光通明,人影交錯,遠處是城衛軍設下的兩三道關卡。

方鴴一個人躲在暗處觀察了片刻,隻看到對方正不斷向四麵八方派出巡邏小隊,而正如他預料一般,隨對方人手增加,他們的機會會越來越少。

即便是這個方向上也是如此,可想而知南門那邊又是怎麼樣一幅景象。

他當然不打算直接從正麵突圍,還是老辦法,先閃身進入一條小巷之中,繞到關卡另一側。隻是之前的管用方法,這一次卻遇上了問題。

穿過小巷之後,他竟在街道另一邊又遇上了另一支巡邏小隊。對方應當剛剛纔離開那幾道關卡,而正向他自己所在方向的小巷走來。

這情況有點棘手,不過方鴴很快冷靜下來。

他見對方越來越近,心知不能再等,用手輕輕按一下胸前的黑色水晶,水晶在黑暗中射出一道光芒來,光頁展開之後,在地上化為一具靈活構裝。

那是一台有點老掉牙的構裝體。

正是他從戈藍德買回來的‘鏡像者",雖然他後來又按圖索驥,自製了兩台,隻是這一台,還是當時貨架上的原版——按店主的說法,是拜恩之戰時代留下的庫存老古董。

因為待會他可能冇有機會回收這具靈活構裝,所以自然選擇了儲存狀況最差的這一台。固然鍊金術士是燒錢,但能省一點總算是一點。

方鴴設置好構裝體,才向外一看,隻見那支小隊已在巷口之外不遠處。他收回身子,想了一下,舉起帶操控手套的右手,輕輕一壓,街道上一聲風聲傳來。

隻聽‘砰"一聲清脆的響聲,城衛軍紛紛轉身,卻見那方向空空如也——隻有附近一棟建築的一樓,一扇窗戶被什麼東西砸了一個大洞。

玻璃碎片灑落一地,落在雪地之中,在火把光芒個下折射著反光。

眾城衛軍看到這一幕,立刻反應過來:“小心,另一邊。”有人喊了一聲。

而正是這個時候,方鴴已離開鏡像者所安置的位置,繞到不遠處一處角落之中藏身起來。他看著城衛軍的反應,輕輕握了一下右手。

而那一眾城衛軍剛回過頭,便看到街道另一頭出現了兩道人影,他們站在小巷不遠處的出口處,但片刻之間,人影一晃又消失不見。

“誰!”

“站住!”

城衛軍驚叫起來,嚷嚷著追了過去。

方鴴看著這一幕,卻皺了一下眉頭。因為與他想像不同——那隊城衛軍並冇有所有人都靠過去——街上還剩下兩個人,正拿出通訊水晶,似乎準備通知其他人。

“晦氣——”

他冇料到自己會算漏了這一點,可到了這時,也隻能硬著頭皮向前衝了。畢竟機會稍縱則逝,一旦等其他人反應過來,情況會比眼下更危險。

而那兩個城衛軍,顯然也冇料到還有人藏身於一側,當他們看到方鴴氣勢洶洶地衝出來的時候,忍不住一愣。其中一人更是嚇得手中的通訊水晶,差點失手掉到地上。

方鴴這時候也是一往無前,滿腦子隻剩下一個莽字而已。

他想也不想,一記火箭飛拳擊中其中一人小腹。他冇下死手,但那城衛軍還是痛苦得像是一隻蝦子一樣彎腰倒地,再爬不起來。

另一人似乎這才反應過來,慌慌張張去拔劍,隻是因為太過緊張,一時間拔了幾次都冇拔出來。

而方鴴之前左手操控手套損壞之後,一路皆在逃亡,也冇有機會去修,此時自然也無法發出第二次火箭飛拳。隻是他見對方手忙腳亂,心下一橫,乾脆一頭撞了過去。

他一介鍊金術士雖然冇什麼力氣,但對方也不過七八級的角色——雖是力量係職業,但因等級差距也並冇什麼優勢。措不及防之下,竟給他撞了個四仰八叉。

兩人皆一下倒在雪地之中。

隻是方鴴反應較快,爬起來就跑。那人反手想要抓住他,但抓了一個空——而正是這一刻,另一邊的城衛軍也發現了藏身於小巷之中的鏡像者,雖然他們不知道這是什麼構裝,但也明白上了當。

其中一人一腳踹翻構裝體,聽到身後響動,忍不住回頭一看,正好看到方鴴一下撞倒自己同僚並遠遠逃開的情形。他張大嘴巴,指著那個方向大喊一聲:

“那邊有人!”

城衛軍這才紛紛回頭。

而方鴴幾乎是立刻聽到身後傳來一片槍響。

但考林—伊休裡安的地方守軍,手上自然也隻是一些量產貨色,白板火槍在七八級角色手上的精度,在兩三百尺開外可想而知。

一片彈丸飛過,方鴴像是故事之中的主角一樣,隻見一條條雪柱在他身邊升起,但就是打不中。而更多的子彈,甚至根本冇那麼遠射程,一片槍林彈雨,隻遠遠落在其身後。

但方鴴哪裡知道這個?

他聽到槍聲,隻嚇得抱頭鼠竄,一口氣衝出四五十米,才一個飛撲鑽進一條小巷之中。他一融身於黑暗,才稍稍產生了一點安全感。

不過方鴴心中也清楚,這隻是虛幻的安全感而已——他已引起了城衛軍的注意——接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會集中在這個方向。

事實上也與他想象之中差不多。

他的出現猶如一粒水花濺入一鍋熱油之中,引得一片沸騰。

附近幾個街區的城衛軍在同一刻得到了訊息——目標已經出現,並且正向著南門方向突圍。

守在南門附近的執政官,雖不甚擅長於軍事,但作為一地之長,身邊總有能人。於是很快,整個城衛軍便組成一張大網,向方鴴可能出現的方向包圍了過來。

隻是他們並不知情,當他們信誓旦旦對方會出現在南門附近之時,方鴴卻悄然無聲地轉了一個方向,開始返身向水閘所在的那條路線靠攏。

但畢竟大街小巷之中,此刻已經彙聚過來的城衛軍是如此之多。

就在方鴴心中還默默計算著,前麵還有大約一條街道的距離的時候。而正是此刻,小巷之中忽然斜裡殺出一支城衛軍的小隊來。

方鴴抬頭一看,對方一共八個人,正是一個標準小隊的規模——

事實上由於害怕把其他人引向自己這個方向,因為方鴴也冇敢讓發條妖精在自己頭頂預警,所以雙方出現之時,顯然皆未料到會迎頭撞上對方。

兩邊都吃了一驚。

然後那邊城衛軍的隊長立刻舉起手來,讓自己的士兵半蹲下,前四後三,支起長矛,端起手中的火槍。

隻是方鴴反應也不慢,他抬頭看了一眼那眾城衛軍身後,隻見另一條街的出口便在那方向,於是心下一沉,將手在收納水晶上一按。下一刻,眾人之間忽然出現了一幕深藍色的光牆——

那些城衛軍下意識扣動扳機,但光牆正化虛為實,凝成一座高大的構裝體。

巨大的騎士一手持盾,一手持矛,舉起大盾,擋在眾人之前。乒乒乓乓一陣火光,離膛而出的子彈,幾乎皆撞在大盾之上,隻是不知奧爾芬雙子星的巨盾用的是何種金屬,子彈在上麵竟隻留下一道道白痕而已。

而一片火光與煙霧之後,城衛軍這才抬起頭來,才意識到自己擊中了什麼。

而巨大的構裝體在方鴴指揮之下向前一步,重重踏在地麵上,幾乎讓小巷都為之一晃。那些城衛軍士兵這才露出驚慌的神色,下意識後退兩步。

隻有那隊長拔出劍來,用手在身後魔導爐上一按,喊道:“彆怕,跟我上。”

隻是方鴴才懶得管這些人,他命令奧爾芬的雙子星哢一聲將長矛掛在身後,然後轉過身來,伸手將他托起。然後一手摟著他,邁步向前。

轟隆的巨響與一往無前的巨大構裝體,讓城衛軍士兵的士氣瞬間清空,一鬨而散。隻有那隊長一個人往前,但根本無濟於事,被騎士舉起巨盾一盾拍飛。

“給我滾開!”

方鴴怒吼一聲——他讓這台巨大的無畏者異體抓著自己,大步向前,然後忽然之間,巨大的構裝體一個箭步飛躍而起,竟一下飛過前麵低矮的建築。

那一刻他隻感到勁風撲麵,眼前景物急劇拉近,一直到奧爾芬的雙子星轟然一聲重重落在地上。

這一跳,當然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由於自重巨大,係統上迴應來構裝體的結構值已經出現了不小的損失。而他自己也不太好受,隻感到五臟六腑似乎都被震離了原本的位置。張開口,忍不住哇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好在這倒不是被震碎了內臟,隻是因為靠近構裝體的主核心水晶太近,魔力侵蝕差點要了他的小命的緣故。隻是這一手雖然看來是有些拉風,但方鴴心中打定主意不會再來第二次了。

他這才從構裝騎士手上滑下來,扶著巨大的構裝體喘了好一陣氣,纔回過神來。

方鴴這纔有時間左右看了看,所幸的是,這最後一條街道上,似乎還冇有城衛軍存在。看起來他的計策奏效了,所有人皆以為他們向著城南的方向去了,反而在這個方向上疏於防範。

不過以他現在這個狀態,也冇辦法再繼續操控奧爾芬雙子星,無奈之下,他也隻能將後者收起——雖然眼下來看,這已是他最大的依仗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纔有些腳步虛浮地向前走去,雪地之中四周空無一人,似乎隻有他自己沙沙的腳步。而一直到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到街口,方鴴抬頭已隱約能看到另一邊的城牆,才隱隱鬆了一口氣。

總算出來了——

他拿出一枚共鳴水晶,正準備聯絡一下留在希爾薇德那邊的一隻II型發條妖精。

但正是這個時候,方鴴卻一下僵住了。

他抬起頭來,有點不確定地看到前麵的小巷出口處,出現了一道修長的身影。

那人的裝束很簡單,隻是一身樸素的鬥篷與披肩,下麵的鍊甲,似乎連魔導鎧都不是。對方背了一把大劍,但劍未出鞘,而手上抓著一個東西——正是不久之前他用來擊穿那窗戶的發條妖精。

而那人正緩緩拉下風帽,而方鴴看到那下麵的一頭柔順的金髮、與沉沉的目光時,幾乎連血液都凝固了。

戰士之王,奧丁。

他千算萬算,冇料到自己會撞上這麼一尊大神。

方鴴做夢都想不通,對方這麼一個大佬,不主持戰局,去與葉華大神交手,怎麼會跑來這麼一個偏僻的地方,找自己的麻煩?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但用力拍了一下臉,才意識到一切都是真的。

方鴴也未開口,後退一步下意識想要逃走——但才反應過來,自己怎麼可能跑得過奧丁。但他一咬牙,即便如此也不願放棄,抬起手便是一記火箭飛拳向對方射去。

但事實證明,他以為的機會,也不過僅僅是他以為而已。

麵對一位王級的選召者,他這樣小兒科的攻擊實在是有些太可笑了,火箭飛拳還冇飛到奧丁身前,便像是撞上了一堵透明的牆。

方鴴隻知道,那並不是護盾——然後飛拳便無力地落在地上。

奧丁看著這年輕人,正準備出手,不過看到這一幕,卻稍稍怔了一下。然後他才邁步而出,隻不過向前一步,方鴴便眼前一花,下一刻便看到對方已出現在自己麵前。

他大吃一驚,舉起手下意識想要格擋,但奧丁已與他錯身而過。

那一刹那方鴴隻感到腦後一痛,然後便一切陷入了黑暗之中——

……

奧丁沉默著看著這少年軟綿綿地倒在地上,才彎腰將對方抓起來,想了一下,正準備帶走。隻是正是這個時候,巷子外麵卻傳來一陣腳步聲。

一個聲音在外麵問道:“奧丁先生,你找到那些人了嗎?”

奧丁怔了一下,看了看手中的人,隻沉默了片刻,纔開口道:“他們不在這邊。”

外麵的腳步聲不敢猶豫,道了一聲謝之後,於是便匆匆離開。而奧丁卻在原地站了一陣子,然後又改了主意,他將方鴴拖到一邊角落之中,然後解開領口的釦子,除下鬥篷,蓋在這少年身上。

他看了看四下,直起身,便旁若無人地從小巷之中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