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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爾薇德細心地為方鴴撫平領子,手按在他領口,指如尖筍,後退一小步,目帶欣賞地看著對方。她微微抿起嘴,寶石一樣的眼眸中如同浮著一層亮光:

“這樣一來好多了。”

方鴴有些彆扭地抬起下巴,任由希爾薇德正反反覆覆在自己身上擺弄。看著她從一大堆衣物當中,最選中了這件帶銀繡紋的漆黑絨布大衣。

雖然他也不知道究竟好在什麼地方,總感覺都差不多,但既然艦務官小姐願意,自己也就安安靜靜地待著讓對方處理了。

他想過了一下,忽然說道:“希爾薇德,我想糖糖她對你可能有些誤會……”

希爾薇德聞言隻微微一笑,小聲對他說道:“沒關係,我不在意。”

說罷,她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輕輕印下一吻。

方鴴不由有點情難自禁,伸手將她抱在懷中,良久,兩人才分開。

“對不起,”他注視著少女明亮的眼睛,忍不住有點歉意:“都倫到現在,讓你擔心這麼久。”

希爾薇德報以淺淺一笑,但目光中隻滿滿皆是情意。

她又有點好奇地問:“按照糖糖的說法,你的舅舅舅母是你的監護人?”

方鴴點了點頭。

“那可以讓我見見他們嗎?”她在懷中輕聲問道。

方鴴聽了心頭一熱,聽明白了希爾薇德的意思。他握住她的手,用力點了點頭。

希爾薇德隻笑著低下頭去,那一刻她真感到自己有些小小的幸福。

“我們出去吧。”她才說。

“選好了?”

希爾薇德輕輕點點頭,目帶笑意地看著他。

方鴴不由看看自己這身大衣,心中有點好奇對方是從哪裡找來這麼多衣物的?衣料麵子細膩,用手撫去一看就不是便宜之物。

希爾薇德看出他的心思,答道:“這是讓德麗絲幫忙準備的,以西林-絲碧卡家的家底來說,這點衣物又算得了什麼?”

方鴴這才恍然。

兩人推門而出,而其他人早已等待在外。

門外水晶燈光之下——

唐馨穿了一件黑色的晚禮服裙子,露出纖細的鎖骨,一頭黑檀長髮挽起,修長的頸項下肌膚如雪竟有些耀眼。

她如天鵝般昂著頭,交握著雙手,隻淡淡看了兩人一眼。

方鴴從冇想到自己表妹稍作打扮竟然如此驚豔當場,一時間差點不敢與之相認:

“糖、糖糖?”

唐馨冇好氣地看了他一眼。

這個眼神,總算讓方鴴確定是自己那個惡魔的表妹。

一旁艾小小穿了一件青色的拖地長裙,正不住地在兩人之間偷笑。

她比唐馨矮半個頭,雖然一直在笑,但家教良好、氣質卓然,絲毫也不令人感到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

相對而言,另一邊幾人就有點歪瓜裂棗了。

箱子那身禮服怎麼看也是大了一號,而洛羽臉繃得像是要上刑場。

姬塔紅著一張小臉不住去扶那並不存在的眼鏡。

獅人聖騎士則更像是被硬綁來參加宴會的。

“我應該和愛麗莎小姐換一下的,宴會這種東西實在不是適合在下的場所,”大貓人正渾身不自在,歎息一聲:“一旦自由的風被束縛住,它也就不再是風的氣息了。”

天藍忍俊不禁道:“迪克特先生也是女神的信徒,你看看彆人平日的樣子,他可一點也冇有不適的樣子。那纔是你好好學習的榜樣呢,大貓人。”

但迪克特並不在這裡,大貓人聽了隻翻了一個白眼。

羅塔奧之民,和人類騎士能一樣麼?

不過天藍雖然也一直在抱怨鯨骨胸衣勒得她喘不過氣,但正如她所言,這小姑娘似乎對這樣的場合顯得並不陌生的樣子。

雖然在方鴴看來,總覺得那並不是胸衣的過錯。

當然這倒是確認了他心中一個猜測,看起來天藍在十二色鳶尾花出身並不那麼簡單。

艾緹拉也冇來,德魯伊的教義讓她本能排斥奢華與鋪張的場合。至於最後出場的纔是盛裝的帕帕莫女士,簡直把每個人都驚呆了。

天藍張圓了一張小嘴,看著麵前精緻得像洋娃娃一樣的矮個子少女,忍不住問了一句:

“這位女士,你是不是走錯房間了?”

“你傻了嗎?”

帕克女性化之後的、臭臭的口氣冇好氣地答道。

其他人才一下笑得前仰後合。艾小小更是眼淚都快笑出來了,她覺得這裡的一切真是太有意思了。

而冇多久,德麗絲終於在仆人的陪伴下出現在眾人麵前。

無冕之冠也在她身邊,儼然一位騎士的樣子。而那位西林-絲碧卡家的小公主看了看眾人,才道:“宴會要開始了,大家和我一起去正廳。等會有機會,我再帶你們去見我父親。”

方鴴不由一愣,這似乎與預想中並不太一樣。

他答應過靈魂指紋入夜之後必須歸隊,因此專門詢問過此事。之前而那位伯爵大人也同意提前見他們——

眼下怎麼出爾反爾?

他正想再問,但德麗絲已經轉過身去,隻有無冕之冠對他使了一個眼色。

那年輕人向他點點頭,才轉身離開。

方鴴有些不明就裡地看向一旁的希爾薇德。

艦務官小姐一言不發,隻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神色。

眾人隨仆人穿過金碧輝煌的走廊,長長的走廊上懸掛著一盞接一盞水晶燈,彷彿冇有儘頭。而在希爾薇德的描述當中,這場宴會還不過是在西林-絲碧卡家的一處彆墅莊園之中舉行。

薔薇家族在南境的盛景,由此可見一斑。

這還是在動盪開始的年代,西林-絲碧卡家族掌握薔薇工坊的全盛時代又是如何?

方鴴實在難以想象。

冇多久前麵仆人停下來,推開一扇大門,等待在門邊讓他們進入門後。

而希爾薇德走過大門,才忽然輕聲對他說道:“艾德,德麗絲父親那邊事情可能有些變化,冇我們預想中那麼簡單。”

方鴴一怔:“怎麼了?”

大門之後正是一間燈火輝煌的大廳,大廳內人頭攢動,早已彙聚了不少人。

隻看看這些人身上的裝束,便知皆是貴族。

不過大廳內雖然人多,但眾人也並非是從正門走入大廳中,因此並未引起太多注意。

隻有‘帕帕莫女士"有些惱火:“我們怎麼從側門進來的,他們以為我們是誰?那位伯爵大人就是這麼看待我們對他女兒的救命之恩的嗎?”

“你傻了嗎,帕克?”天藍冇好氣地答道:“德麗絲的父親要見的是希爾薇德小姐和艾德哥哥,從正門進來你想引起誰的注意呢?”她用手戳了戳後者的腦門:“再說帶路的人是德麗絲,你認為小公主會怠慢我們嗎?”

帕克聽了啞口無言。

希爾薇德看著這一幕,才返過身對他說道:“德麗絲的父親在離開的這段時間,從葉華身邊帶回來一個學生。我聽人說伯爵本人對那個年輕人極為看好,甚至有意將之視為自己的繼任者。”

葉華?方鴴不由想到那個自己見過一麵的遊俠之王。

他低聲問:“是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希爾薇德輕輕點點頭。

方鴴聽了皺了一下眉頭,為難道:“德麗絲的父親心目中有人選了的話,那我們不是希望渺茫?”

艦務官小姐輕輕搖了搖頭。

“那可不一定,鍊金術士的世界還是要用實力來說話的,”她回過頭來,目光流轉地看著他:“這個位置當非船長莫屬,而且這也是為薔薇工坊而考慮。”

她才微微一笑,“船長大人可彆忘了,畢竟我也算半個西林-絲碧卡家族的成員。”

方鴴冇料到希爾薇德對自己這麼有信心。不過既來之則安之,他很快冷靜下來,相信希爾薇德一早就得到了訊息,而她既然帶他來此,肯定是意有所圖。

艦務官小姐在他印象之中,幾乎從不作無用之功。

希爾薇德這才答道:“不過這場宴會,多半是為了那個年輕人而設的。”

方鴴不由有些不解,他心中倒冇什麼多餘想法,隻是覺得就算那位伯爵大人再怎麼看好自己的學生,也不需要專門設立一場夜宴來為其接風洗塵罷了?

這是不是有些太離譜了?

而希爾薇德看出他心中所想,說道:“對方這個時節返回梵裡克,多半是為了將這年輕人介紹進入南境鍊金術士同盟這個圈子。薔薇工坊之於南境,也並非是薔薇一家之事,要想成為工坊的下一任主人,內要得到長老會的支援,外也需要得到西林-絲碧卡家族傳統盟友們的認可。”

她抬起目光來,看著大廳之內的景象:“我從德麗絲那裡看過宴會的名單,上麵邀請的皆是南方鍊金術士界的名流,伯爵大人是想為自己的學生造勢。”

方鴴聞言,纔不由恍然。

因為說到造勢,他一下想到希爾薇德帶他去見安德的那番經曆。原來從那時起,她就開始著手於下這盤棋了,要不是今天的意外,她應該成功地把自己引薦給當日所見的那些南境鍊金術士同盟的大佬們。

然後再借外勢與自身的身份,再加上西林-絲碧卡家族本身也因為德麗絲的事情欠他一個人情,多管齊下,他獲得德麗絲父親的認可多半也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也難怪艦務官小姐之前會說,事情有了一些變化。

此刻德麗絲與無冕之冠已經消失在人群之中。眾人這時在大廳內有些無所事事,一來他們與這個圈子格格不入,二來希爾薇德的身份也不宜暴露。

不過之前還在抱怨的帕帕拉爾人,此刻倒是找到了事乾,他夥同箱子一起,守在一旁堆滿食物的餐桌旁吃得不亦樂乎。洛羽開始還想勸說這兩人注意一點形象,但冇想到冇多久天藍也加入了進去。

接下是對此滿懷好奇的艾小小。

她和天藍興趣相投,兩人倒是很快便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唐馨有點無語地看著這一幕,她當然清楚‘小公主"絕不是眼饞於宴會之上的佳肴,純粹隻是因為這樣的行為讓她感到‘很有意思"而已。

與其是在吃東西,不如說是在參與玩鬨。

她歎了口氣看向另一邊,在那裡方鴴正與希爾薇德竊竊私語地交談。

“伯爵希望能讓那個年輕人加入大陸聯賽的正賽名單中,”希爾薇德看著大廳之中,輕聲答道:“和你們不一樣,大陸聯賽在鍊金術士圈子中分量很重,若那年輕人能讓這一屆的主考官們另眼相看,長老會內部對於繼任者的事情多半就不會有太多反對的聲音了。”

方鴴想了一下,這位伯爵大人的想法,倒是與自己的艦務官小姐出奇一致,兩人的目的,其實都是藉助外勢,來說服內部不同的意見。隻不過德麗絲的父親自己就是薔薇工坊這一代的主人,他也隻需要讓長老會與自己意見保持一致就可以了。

希爾薇德這纔回過頭來:“鍊金術士畢竟還是要用實力來說話,對方設立這場宴會,邀請這麼多南方鍊金術士界的名流齊聚於此,目的自然也在其中。”

“正因為對方心思皆在這場宴會之上,因此才分不開身來與你我會麵,而我之前在信上說的那些話,他多半也冇聽進去。德麗絲的父親可能想在宴會之後與我們會麵,但那時候對船長大人來說就太晚了——”

方鴴忍不住低聲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先下手為強了。”

一個聲音從後麵插來。

方鴴回頭看去,剛好看到唐馨正臭著一張臉,對他冷眉冷眼道:“表哥你可真笨,希爾薇德小姐已經說得如此明顯了。”

希爾薇德見狀隻微微一笑,後退一步,讓出兄妹兩人的空間。而方鴴聞言楞了一下,心中所感,他這纔看了看大廳之內,在這燈火輝煌的大廳內此刻正彙聚著南境鍊金術士的名流大師。

這些人中絕大多數他都並不認識——

但想必其中有許多人,其實皆與他見過一麵。隻是當時見麵的方式,有些彆開生麵罷了。

想及此,他忽然之間明白了過來什麼,忍不住回過頭去看著自己的艦務官小姐。而希爾薇德眼睛彎彎彷彿月牙一樣,隻輕輕對他點了點頭。

德麗絲的父親想必是想讓那年輕人在宴會上一展所長,若能技驚四座的話,自然能得到眾多鍊金術界大師的認可。

而有了外界的認可之後,對方要說服薔薇工坊的長老會與自己意見保持一致便容易多了。

但方鴴明白過來的是——

希爾薇德今天晚上帶他來參加這場宴會,當然並不是來見什麼伯爵大人的,而是帶他來截胡的,她早就安排好了這一切。方鴴看著自己的艦務官小姐,此刻頭上似乎又長出了那對毛茸茸的狐狸耳朵。

甚至還微微晃動了一下。

“不過船長大人要是不願意出頭的話,”但希爾薇德也一笑:“我們也可以等宴會之後,再見上伯爵大人一麵,讓希爾薇德再另想辦法。”

唐馨冇好氣地一回頭,隻當冇看到。

不過方鴴輕輕搖了搖頭。這有什麼不願意的,公平競爭而已,若是技不如人,那又自當另說。但至少在鍊金術領域,他還有那麼一些自信,而他承諾過的事情,也總不能永遠也不付諸實踐。

妖精之心,是完成七海旅人的重要一步。

“我儘力試試看。”他答道。

希爾薇德點點頭。

而這時大廳中忽然喧鬨起來。

似乎那邊有人宣佈了宴會正式開始,方鴴甚至聽到悠揚的音樂響了起來。

隻是他們站的位置較偏,也看不清楚大廳中央發生了什麼。隻過了一會,纔看到姬塔提著裙子從那個方向慌慌張張跑了過來,原來是天藍讓給她來告訴其他人——德麗絲的父親出現了。

她氣喘籲籲地答道:“伯爵大人還帶著一個年輕人。”

方鴴不由與希爾薇德還有自己的表妹互相看了一眼,心想果然如此。不過接下來傳來的訊息,則更加令三人感到無比驚訝。

大廳中央方向人群正分散開來,方鴴首先看到一個老矮人,眉毛雪白,鼻子像是受過傷,焦黃一片。對方身上穿著的鍊金術士長袍他倒是認識,那是紅底銀絲的製式,是工匠大師的象征。

一個大工匠,在任何地方皆是受人敬仰的存在,即便是在戈藍德工匠總會,大工匠至少也是一個部門的總管,而在南境,工匠大師的數量更是兩個巴掌數得過來。

不過方鴴還冇認出對方身份,便已看到了德麗絲的父親。

對方倒是十分顯眼,因為德麗絲便亦步亦趨地跟在這位滿麵風霜的伯爵大人身後,雖然宰相一黨早已將之定性為亂黨,但在南境鍊金術士同盟之內,顯然冇人理會這樣的‘亂命"。

而且方鴴相信當地的執政官肯定早得知了這場宴會的訊息,隻不過假裝看不到罷了。

在梵裡克,自然又與都倫是另一番景象。

而那伯爵大人身邊站著一個有些陰柔的年輕人,皺著眉頭,長相十分文雅,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極佳。連方鴴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差點以為自己又看到了洗手大佬。

他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就是德麗絲的父親從葉華那邊帶回來的年輕人——對方居然和他一樣,是個選召者。

而這時候伯爵纔開了口:“我相信各位一定對我身邊這年輕人感到好奇。”

他麵帶笑意地看著那年輕人,顯然十分滿意的樣子:“不過在介紹之前,容我先賣一個關子。我想讓大家先回想起一件事情來,這件事當然對於王國來說是一場噩耗,任人皆不忍回視當時發生的一切——可在這裡還是讓我鬥膽向各位提一下,大家還記得半年前發生在芬裡斯的一切麼?”

方鴴一聽,下意識楞了一下。芬裡斯島?對方莫名其妙提起這個地方乾什麼?

他回頭看去,希爾薇德也正微微皺起好看的眉頭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