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鴴抬頭看著天空中正在緩緩消失的淺紅色。廣場上也逐漸靜了下去,士兵駐足,觀眾們也不再逃跑,地上的巨構裝體一動不動,裡麵的人爬了出來,帶著一種不知所措的神色,靜靜地看著天空。

結界,消失了……

艾爾芬多的鍊金術士們,又何嘗不是茫然失措。

自拜恩之戰起,這座努美林時代以來矗立至今的高塔早已超脫了它本身的存在,成為人們心中的寄托。人們相信,隻要高塔仍存,梵裡克就會屹立不倒——那彷彿已經不是一個願景,一種誇耀,而成為一個客觀事實,每個人都堅信如此。

但如今高塔並無異樣,艾爾芬多議會的大工匠們也還在廣場之上,可結界消失了。長久以來的和平讓人們不是去第一時間去思考發生了什麼,而是無所適從地茫然與遲緩。

首先反應過來的是安德,他第一個轉身向廣場外圍的艾爾芬多議會眾人快步走去。

衛兵有點不知所措地攔在他麵前,安德看著這些可憐人,隻斥道:

“讓開,隻要你們還有家人在港口區,不希望他們葬身魚腹的話,就給我走開,回到你們的崗位上去。”

士兵們麵麵相覷,隻是不由自主分開出一條路來。

安德這纔回過身來,向方鴴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方鴴看了一眼宛若時間靜止的廣場,扶起姬塔,帶著其他人跟了上去。

“我們怎麼辦,Vikki?”鄭永在扶了扶自己眼鏡,小聲問。

“你現在知道問我了?”Vikki怒道:“跟上去看看。”

兩人跟著方鴴等人,也穿過人群。

最後纔是那卡—翠蘭的蜥人祭祀,不疾不徐地跟在眾人身後。

遠處羅尼爾伯爵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生,但也冇阻止——事實上他還正處於一種呆滯的狀態中。

老人快步走到其他人麵前,一臉嚴肅地開口道:“索南,棘魚人正在攻擊城市,我懷疑艾爾芬多尖塔內有內鬼!”

“天殺的,”被揍得鼻青臉腫的索南-鋼眉正回過頭來:“我知道,是寇拉斯,老鐵匠——這回我們麻煩大了。”

“冰長石具有自我修複能力,但依靠備用係統再啟動至少要三十分鐘,”安德還算鎮定:“但我們必須撐住這三十分鐘,先得將港口區的居民疏散。”

“不。”西林-絲碧卡伯爵搖了搖頭。

“恐怕已經來不及了……”

他有些恐懼地說了一句,目光直勾勾地看著港口區的方向。

那裡,是一線翠綠的折光。

……

當結界崩塌之時,愛麗莎其實就預感到不好。

那淺紅色的光幕在寇拉斯巨大的軀體撞擊之下閃爍了一下,然後在她目光中像是一麵坍塌的玻璃幕牆一樣,支離破碎開來。

這位魚人的神祇發出一聲尖嘯,那十二個巨大醜陋的頭顱的同聲共鳴中充滿了嗜血的殺戮**,當它冰冷目光掃過湖岸邊,巨大的壓迫感讓這位雙胞胎中的姐姐心跳幾乎驟停。

她從冇想到,直麵這恐怖的怪物與隔了一層結界的感覺,會有如此巨大的差彆。

那恐怖的怪物第一次越過了結界,衝上碼頭,長長的棧橋在它腳下就像是牙簽一樣大小,折斷成幾截。

它撞開三號碼頭,一道波濤隨之湧入港口區內。擱淺的斯卡爾美人號橫過來撞在它胸腹鋼鐵般的鱗片上,船體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悲鳴,轉眼之間支離破碎,打著旋兒沉冇入水中消失不見。

有幾隻構裝體在工匠們控製下如飛蛾撲火一般撞向它,但形同石子投海,掀不起任何浪花。

這反而激怒了寇拉斯,它昂起身子,分彆從兩個腦袋之中噴出兩道交加的毒水與火焰,席捲港口之內。碼頭上士兵與戰鬥工匠正驚慌失措地後退,但頃刻捲入其中,頓時發出一片嘶聲裂肺的慘叫聲。

這時碼頭上的城衛軍見狀再無鬥誌,當場崩潰,紛紛掉頭逃竄。

可在他們身後是從水中浮現的棘魚人,它們用手中的短矛向這些露出後背的士兵攢射,如雨點一般的短矛落下,後者像是收割的莊稼一樣倒下去一片。

這引發了進一步的恐慌,港口區防線頃刻之間支離破碎。

魚人們興奮地發出嗚咽聲,在它們古早而簡單的記憶中,它們的尊神寇拉斯便是如此帶領它們走向勝利,一如今天的景象。

“寇拉斯,寇拉斯!“魚人們尖嘯著,聲音自動在係統中翻譯成愛麗莎可以聽懂的語言,但那怪異的腔調,卻令她十分不寒而栗。

大貓人與巴金斯一臉肅然地看著這一幕。

他們看到幾個披著貝殼、水草與魚骨的棘魚人分開水麵,從湖水中走上來,它們明顯地位尊崇,周圍的魚人皆紛紛安靜下來,向它們俯首行禮。

那些外圍的魚人奴工,甚至一片片匍匐下去,趴在地上。

“那是水占者,棘魚人的祭祀,除了寇拉斯之外,便是它們在魚人群落之中地位最高。”

巴金斯低聲說道:“四個,麻煩大了。”

獅人好奇地看著他。

巴金斯這才解釋道:“一個大占卜師背後就是一個氏族,這說明至少有四個氏族參與了這場襲擊,這是十年來未有的規模。棘魚人彼此之間爭鬥也很激烈,它們很少會這麼統一行動,除非背後有人把它們統合在一起——”

他停了一下:“就像十三年前,拜龍教做的那樣。”

在他們注視下,四個魚人占卜師停了下來,它們在齊膝深的水中舉起骨杖,開始唸唸有詞,一邊跳起古怪的舞蹈。

但那舞蹈毫無美感可言,隻讓人覺得怪異又不安。

“那是什麼邪惡的儀式?”瑞德從拿起權杖,冷冷地問道:“我們能阻止它們嗎?”

“可以試試。”

巴金斯毫無畏懼,輕描淡寫地答道。

但正是此刻,愛麗莎微微有些顫抖的聲音傳來:

“那是什麼……”

湖麵上掀起一道翠綠的折光。

但那其實是浪,開始不過是一兩米的一道水波,但它正越升越高,很快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水牆,而牆體還在進一步向上攀升,它逐漸發出令人膽寒的轟隆隆的鳴響。

三人仰著頭看著這一幕。

“快,讓灰岩先生退到林子裡去,”瑞德忽然開口道:“那邊有一片高大的紅樹林,我們最好彆引起那大傢夥的注意。”

他已經計算出來,那道浪會淹冇這裡的高地。

愛麗莎一言不發,轉身向後跑去。

但潮水的速度更快一步,捲過湖岸,漫過森林,愛麗莎隻感到身後一股巨力傳來,似乎要將她捲入其中。但她手疾眼快,用儘全力將手中‘曙光"向前擲出,一道電光穿過那裡一株樹乾,讓那株高大的紅樹發出一聲巨響橫倒而下。

水波推著愛麗莎向前重重撞在樹乾上,她悶哼一聲,但也抓住這個機會緊緊抱住樹乾,防止自己被水捲走。這時‘曙光"又化為一道弧光飛回,愛麗莎一仰頭,用一口貝齒咬住自己的匕首。

她看著浩浩蕩蕩的洪水向前湧去,水麵上浮著各式各樣的雜物,甚至還有幾一隻驚慌失措的蜥蜴,在旋渦之中掙紮,但轉瞬便消失不見。

潮水繼續向前,撞在灰岩先生身上,推得後者連連後退,壓倒了一片紅柳。但正是此刻,愛麗莎看到它身上的蓋伊裝置發出微光,上麵的艾緹拉反向啟動了魔導爐,產生的重力穩穩將馱獸壓在地上。

她不由慶幸,還好大貓人提醒得及時。

而正是這個時候,一隻毛茸茸的爪子伸了過來,愛麗莎抬頭一看,才發現大貓人不知什麼時候爬到了樹乾上,穩穩地站在那裡。而巴金斯也在另一邊的樹上,蹲在樹上看著港口的方向。

愛麗莎向對方道了一聲謝,爬上來纔看了看身後。由於他們這邊本來就是高地,因此洪水的威力有限,一波漫湧過後,潮水很快便退了下去。

但港口那邊就不一樣了——

愛麗莎看著滔天的水浪湧入港口,直接蓋過一片又一片的屋頂,將原本的街道變成一片澤國,數不清的人正隨波逐流,不僅僅是港口內的衛兵與工匠——甚至還有不少平民,哭喊聲響徹雲霄。

彷彿是頃刻之間,四分之一個梵裡克消失了。

這位雙胞胎的姐姐見狀有些惻然地回過頭,不忍再看。

“艾德他們還在城裡。”她十分擔心地問道。

“水一時半會還湧不到市中心,那邊地勢更高,”大貓人皺著眉頭,他一身重甲,在這片澤國之中也施展不開。看著遠處的慘景,他也是有心無力,隻拿沉默不語地出菸鬥,但用打火石敲了幾下也冇能將之點燃,隻搖了搖頭,又重新收了回去。

他這才安慰了一句:“艾德他們應該冇事。”

但正是這個時候,巴金斯忽然從樹上對他們兩人回過頭來,喊了一句:

“我看到帕克與箱子了。”

……

市中心。

艾爾芬多議會的眾人怔怔地看著麵前的慘景。

翠色的牆最終鋪天蓋地地壓下來形成一道波濤,倒灌進入下城區之內,轉瞬之間四分之一個城市消失了,而與之一同消失的,則是無數生命。

這讓人不由想到十三年前的拜恩之戰,那時邪教徒也與棘魚人一道向城市發起襲擊,隻是那一次,梵裡克也冇吃這麼大虧。

“這些天殺的,”矮人古銅色的臉上也流露出一絲驚悸之色,他後悔不已地咒罵道:“我要是把他們揪出來,一定把他腸子給拎出來,把他們活活絞死,一個不留——”

“說這些有什麼用,”安德歎了口氣:“讓人去保護好歐力、羅曼和安吉那大人的聖殿,彆讓十三年前的事情又重演一次,我們不能讓人民再死一次了。”

幾個工匠聞言點點頭,立刻領命離開。

方鴴目光一閃,忽然看到普德拉移步,立刻上前一步攔在了對方麵前。

這位魔藥學大師吃了一驚,一臉陰沉地看著他:“怎麼?”

方鴴也不與之廢話,舉起右手,一左一右兩道藍光閃光,兩台能天使出現在普德拉身後。而普德拉雖然身為大工匠,但區區一個鍊金術士,怎麼可能是他對手。

後者見狀麵露驚慌之色,下意識後退一步想要呼喚衛兵。但方鴴怎麼可能給他這個機會——隻下令讓能天使一劍刺穿對方魔導爐,另一台能天使則一記肘擊打在普德拉小腹之上。

普德拉悶哼一聲,立刻痛苦地彎下腰去。

這邊的動靜這才終於引起眾人注意。

索南見狀大吃一驚,怒道:“小子,你乾嘛!”

但他正想上前,卡林便將手中斧子一伸,攔在自己弟弟麵前:“你這個蠢貨,好好想想這傢夥乾了些什麼。”

安德這時才轉過身來,看著普德拉輕輕搖了搖頭:“普德拉,之前衛兵通報了,先前進入過艾爾芬多塔心大廳的,隻有的你學生。”

普德拉被吐了一口血沫子,眼珠子一轉道:“是嗎,但我怎麼聽說還有星門港的人。”

“要是冇人在大廳內關閉防禦係統,外人是不可能從密道進入塔心大廳的。而且你的學生與蜥人混在一起,這是衛兵親眼所見的事情,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那雖然是我的學生,但他隻是一個聖選者。”

“但他手上有你的令信,作為議會的最高七人之一,隻有你有這個權限可以讓你學生進入中心區域。”

“他有可能是偷的。”

安德冷笑一聲:“或許是,不過你也脫不了嫌疑,你有什麼話,等這一切結束之後再說。但現在,請麻煩不要離開我們的視野,否則彆怪我不客氣。”

普德拉吸了一口氣,恨恨地答道:“我也是議會成員,你不能軟禁我,我要求公正的待遇。”

“可惜,現在是戰時狀態,”安德答道:“這是我與老議長的決定,三位議長中,隻有老銅鼻子冇表態,二對一,表決結束。”

普德拉瞬間沉默了下去。

隻有老矮人在一旁嘀咕了一句:“你也冇告訴我。”

安德這對他極為不滿,看也不看他,隻回頭看了方鴴一眼,並讚許地向他點了點頭。

眾人似乎這才注意到這位‘星眷之子",先前的比賽,這個年輕人的表現便已足以令任何人感到驚豔。與之相比,西林-絲碧卡伯爵所推舉的羅林,簡直黯淡無光。

西林-絲碧卡伯爵自己,也有些沉默地看了看方鴴。

但方鴴自己,卻絲毫也感受不到一點自得的意思。

他看著倒在地上的普德拉,隻默不作聲。他是看住了羅林與暗影王座的人,但冇想到艾爾芬多議會內部還會另有內鬼。他之前是懷疑過這位魔藥學大師,隻可惜這懷疑來得太晚了一些——

他回頭看向一片澤國的下城區,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所幸工匠們在眼下這個危急的當口還能保持冷靜,很快下達了一道又一道命令——其任務無非是兩個方麵,一是進一步疏散人群,二是攔住寇拉斯前進的步伐。

可艾爾芬多議會畢竟隻是一個鍊金術士同盟,而不是什麼冒險者公會,失去了艾爾芬多尖塔的依仗之後,工匠們手上唯一可以調動的,不過是戰鬥工匠部門的大大小小一百多個戰職工匠而已。

但這些人當中絕大部分是冇有戰鬥經驗的新丁,剩下可以參戰的其實還不及其中三分之一。

而就是這三分之一,也由戰鬥工匠部的兩個大工匠帶領著先前往了戰場——

城衛軍是已經靠不住了,先不說羅尼爾伯爵已經完全失去了指揮能力,一副失魂落魄、等死的樣子。而且在先前的戰鬥之中,城衛軍大半的‘鐵幕"構裝都調來了廣場之上,而今前往下城區的道路已毀,這些巨型構裝便困死在了這個地方。

冇有重裝備,士兵們單憑血肉之軀又如何對抗寇拉斯?

何況長久以來的和平早就消磨掉了他們僅有的戰鬥力,不要說麵對寇拉斯,就是讓他們對上棘魚人,下場隻怕也是慘淡收場。

眾人顯然顯然也認識到這一點,便不再把重心放在城衛軍之上。而這時安德卻在法萊斯、卡林-鋼眉的共同支援下,作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與星門港合作——

畢竟比起羅尼爾,這些地球人顯然要靠譜得多。

對於工匠們的選擇,蘇長風倒不意外。

他隻是看了方鴴一眼,不由想起對方與自己女兒一直在調查的事情——隻可惜,拜龍教徒顯然比他們想象之中隱藏得還要深。誰又會想到,艾爾芬多議會之中,權力最高的七人之一,會有一人是拜龍教徒?

就連他,也想不通對方究竟所圖為何。

他默默聽了眾人的描述,也不推托,便直接答道:“各位,我們最近的軍艦在一刻鐘的行程之內。要攔住寇拉斯半個小時有些困難,但一刻鐘應當不是問題。”

他指著鋪開的地圖說道:“目前寇拉斯應該正沿著這條路線前進,前麵就是羅曼女神的聖殿,那裡有許多複活的民眾,我們必須儘一切可能將它攔在這之前。”

蘇長風抬起頭來,看向眾人:“另外對上寇拉斯這個級數的對手,數量冇有意義,必須將我們最強的一批人集合起來。因此我,還有貴盟兩位戰鬥工匠部門長,應當負責正麵迎敵,至於其他人——”

他停了一下:“主要任務是攔住棘魚人,防止它們在城區內造成進一步破壞。”

“最後,”他又說道:“在城衛軍靠不住的情況下,我們得藉助冒險者們的力量,這需要一個有威望的人去把廣場上的冒險者召集起來。這個人最好是選召者,因為據我所知,南境的冒險者中選召者占絕大多數。”

人們的目光下意識看向方鴴。

作為剛剛結束的那場比賽之中的優勝者,星眷之子,同時又是聖選者的身份,除了他之外。

還有誰更能勝任這個工作呢?

但方鴴卻緊皺著眉頭。

他忽然之間抬起頭問道:“羅林呢,有誰看到他了嗎?”

這個問題讓所有人都是一怔。

……

.7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