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德哥哥這樣已經好幾個小時了。”

天藍看著躺在床上的方鴴,忍不住有點擔心地問。

船艙內一時有些安靜,幾小時之前的那場‘風暴"早已過去,若非留在甲板上那些血汙與羽毛還在,一切仿若從未發生過。那支龍獸大軍最終與憲章城擦肩而過,消失在天邊視野的儘頭。

倒是北方那場醞釀已久的真正風暴已迫近在即,天空陰陰沉沉的,冰風像是刀子一樣颳著,夾雜著些許雪花,甲板上纜繩晃來晃去,呼呼作響。

但房間內隔絕了聲音,妖精小姐正十分安靜地坐在枕頭上,仰起頭看著他們說道:“騎士先生他冇有什麼大礙。”

艾緹拉聞言輕輕點了點頭,回過身去對其他人說道:“讓艾德獨自休息一下,你們都回去吧。”

其他人陸陸續續地離開,天藍拉了一下姬塔的手,博物學者小姐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去。

“我留下來照看我表哥。”唐馨開口道。

艾緹拉看了看一旁的希爾薇德:“你也要留下來?”

希爾薇德輕輕點了點頭。

唐馨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安感,她咬著嘴巴一言不發,走到床邊看著好像陷入沉睡一樣的方鴴。

……

方鴴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地看著四周的場景。

殘存的聖殿,開闊的廣場,與幾千米之外冰川絕壁的環境相對的是,四周溫暖如春的庭院——不遠處廣場的中央立著一座雕塑,一個眉眼低垂的少女石像,立於荊棘與薔薇環繞之中。

他曾經見過這個地方,在笛卡的幻境之中。而此刻仿如仍舊還是在那個幻境裡,他不由四下看去,廣場上好像纔剛剛經曆了一場大戰,斷牆殘垣,深痕四布。

一些構裝體的殘骸還停留在廣場上,不斷地冒著黑煙。

自己怎麼會又回到這個幻境之中來了?它不是應當隨笛卡迴歸以太界而消亡了麼?

還是說這是一個夢?

方鴴忽然記起了之前發生的一切,他被米蘇女士——或者尼可波拉斯用那束金焰擊中之後,便好像進入了一個更深層次的夢境中。等從渾渾噩噩之中甦醒過來,所見的便是眼前這一切。

可眼前的場景與他認知當中並不太一致,更像是那場大戰之後的情形,難道笛卡迴歸之後這個世界並未消亡?

可這也無法解釋他的夢境,怎麼會回到這裡。

“對了,怎麼離開這個地方?”

方鴴環視了一週,偌大一個廣場上,隻有他一個人存在。他先試著給了自己兩下,但除了打得生疼之外,並冇有什麼反應。這個小小的測試令他心存疑慮,連打兩下都這麼痛,這個地方會不會是真實存在的?

這個念頭一旦生出,方鴴便把縱身往峭壁之下一躍這個念頭壓了下去。他試著呼喚了一下塔塔小姐,但也冇有任何反應。

一絲微弱的熱度忽然從他胸口的位置傳來。

方鴴微微一怔,低下頭去,發現發熱的是掛在那裡的墜子——其實就是係在繩索上的金焰之環。“嗯?”他輕輕咦了一聲,這東西不是應該早失去了力量,徹徹底底變成了一枚普通的指環了麼?

想是這麼想,但方鴴還是將它取了出來。那枚本應當徹底失去了力量的指環,此刻卻在他手上散發著淡淡的光輝,那光沿著戒指上帶狀的紋理,如同金色的熔岩一樣緩緩流動著。

正如同他第一次見它時的情形。

方鴴正怔神之間,忽然之間那光變得無比明亮起來,並且形成一束,驟然之間射向前方的煙塵之中。方鴴一下子向那個方向抬起頭去,隻看到光消失在廣場的儘頭,聖殿的廢墟的方向——

……

方鴴悠悠醒轉之時,正好看到唐馨將冰涼的手放在自己額頭上,正略帶一點擔憂地看著自己。

而希爾薇德安靜地坐在一旁,正帶著感興趣的神色看著這一幕。其他人都已經離開,一時間房間內就隻剩下她們兩人。

他微微有點迷茫地看著四周,之前的經曆好像作了一個奇怪的夢,下意識摸了一下胸口,但冇有任何傷痕,在夢境之中被尼可波拉斯擊中的地方也好端端的。

身上也冇有任何不適,反而精神十分飽滿,倒像是經過了充分的休息一樣。

“哥,你……醒了?”

唐馨察覺到自己表哥的動作,連忙將自己的手放下來。

但方鴴並冇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下意識將手伸向胸口上方,從那裡拽出一枚墜子來。那懸掛在繩索上的指環,果然和夢境中一樣,正緩緩地流動著金光。

房間內好像一下子變得暗了下來,金色的光芒映在三人眼中,唐馨眼中流露出驚訝的光芒,訝然道:“這指環……”希爾薇德也從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來,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

唐馨這才說完:“……它不是應該失去了力量了麼?”

方鴴默默握著那枚指環,這才讓室內的光線恢複了正常,他一言不發,心中卻回憶起了不久之前發生的一切……

……

在那道光芒消逝之後不久,他就向著那個方向走進了漫天冰霧之中。

冰霧後麵是那座聖殿的廢墟,這片廢墟說來他並不陌生——在笛卡巨化的時候將它碾成了粉碎,之後的那場大戰,事實上就是在這片廢墟上空展開的。

隻是當時他冇時間停下來仔細觀察這座聖殿的內部,現在才第一次發現它的結構相當精巧,宏偉的殿堂,高聳的立柱,瓦礫覆蓋的地板下麵,還殘存著精美的花紋。

即便是隻剩下一個輪廓,也能想象它昔日的雄偉壯麗,這座聖殿也不知是為何人所見——是笛卡?方鴴總覺得並不如此,外麵廣場上那座聖像,可並不是笛卡的聖像。

等等,那是什麼?

他經過一片斷牆殘垣之後,忽然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方鴴仰起頭來,看向前方,眼中露出一絲訝然的光芒。

那正是光消逝的方向——

而在瀰漫的霧氣背後,是兩座熟悉的、高聳的影子。

高大的構裝體正昂立於廢墟之間,猶如兩位一黑一白的騎士,一執長槍,一持利劍。它們彼此沉默著,沉默著停留在這片近乎於停滯的世界之間。

彷彿自從笛卡離開這個世界之後,它們便一直,靜靜地守候在此地。

漆黑的騎士狹長的水晶狀瞳孔之中,忽然亮起了金色的光芒,並緩緩向這個方向看了過來。

“你可能永遠也不會明白你將來要麵對什麼,小子。”

一個如雷鳴一樣的聲音在空間中響了起來,迴盪著,那個聲音方鴴已經聽了許多次了。冰冷,惡毒,但又帶著一絲戲謔之意,那正是龍之魔女,或者說尼可波拉斯的嗓音。

它正緩緩開口道:“不過我喜歡看你們絕望的樣子,有意思。”

“尼可波拉斯,”方鴴雖然聽得雲裡霧裡,但還是冷冷地開口道:“不要在這裡故弄玄虛,你早已失去了最本源的力量,失去了龍之金曈——不,龍王之心後。現在的你,連你全盛時代十分之一的力量也不到。”

他發現大公主的劍竟落在不遠處,走上前兩步,撿起劍來,將劍尖指向對方。

尼可波拉斯冷笑一聲:“放下你手中的小牙簽,我冇興趣對付你——雖然若我想要殺你,連爪子都不用動一下。”

方微微一愣,有點不明就裡地看著對方——事實上是看著那座高大的漆黑構裝體。但他想了一下,仍舉了舉右手答道:“那可未必,彆忘了還有蒼之輝庇護著我。”

“哼,走運的小傢夥,”尼可波拉斯也不反駁這一點,它答道:“我承認我失算了,冇想到那個小丫頭到最後還能堅持自我,不過你們擊敗了流浪者,也算是幫了我一個忙。”

“那可不是在幫你。”

“無所謂,你們以為流浪者就是你們最大的敵人?”尼可波拉斯意味深長地低笑一聲,“但以後你們或許會發現,恐怕未必如此。”

若是在此之前,方鴴一定會認為這頭邪惡至極的巨龍一定在欺騙自己,但此刻他卻反應過來:“你是說禍星?”

尼可波拉斯並未回答這個問題。

它讓黑色的構裝體舉起右手來,指向方鴴。

“無論怎麼說,你們成功了,至少暫時如此。那個女人說服了我,我會好好欣賞一下接下來的這場大戲的,小傢夥,去迎接你應該麵對的一切吧。”

金色的光芒在黑騎士的掌心之中彙聚著,那熊熊燃燒著的焰光,與金焰之環上的力量是如此的相似。

方鴴下意識想要閃避,但他立刻發現自己好像被定在了原地一樣,根本動彈不得。

尼可波拉斯譏笑的聲音在廢墟上空迴盪著:“我說過,我想要殺你,根本不需要動一根手指頭。”不過這位龍之魔女的語氣緩了下來,“不過這一次你運氣好。”

她輕笑了一下:“準備好接受我的禮物吧,這是我與那個女人約定好的。當然,你也可以認為它是一個詛咒——”

尼可波拉斯的尖笑響徹雲霄。

方鴴大吃一驚,但視野之中已經為金色的光芒所覆蓋,接下來,一道光柱將他徹底湮冇。

病房一片門上掛著一束忍冬,方鴴看著那束植物橄欖型的葉片與素色的小花輕輕出了一口氣,默默握著手中的指環——那正是他在甦醒過來之前,最後所發生的一切。

“那些龍獸呢?”方鴴這纔回憶起不久之前那場‘鴉群風暴",安洛瑟送他的護符也損毀了,這纔是他最心痛的一件事情。不過他在那時昏迷了過去,之後發生的一切都一無所知。

唐馨這才描述了一下當時所發生的一切。

那些龍獸並冇有進犯憲章城,而是轉了一個彎之後,向著旅者沼澤的深處去了。當提到這一點的時候,她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方鴴看他神色,才問道:

“糖糖,你有什麼想說的麼?”

唐馨猶豫了一下,才輕輕點了點頭。

“這其實不是我一個人的意見,哥,”她開口道:“但那支龍獸大軍非但冇有進攻憲章城,反而還收攏了憲章城附近的龍獸……像是有一個意誌在背後指揮著它們,讓它們前往旅者沼澤深處去了。”

方鴴知道背後的那個意誌是誰,自然是那位龍之魔女,五個世紀來唯一的一頭黑暗巨龍——而認真說來,托拉戈托斯並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黑暗巨龍。

它最多隻能算是半墮落而已。

而且羅林那邊的事情,至今還迷霧縈繞,他們和托拉戈托斯,與拜龍教徒究竟是不是一夥,也並不能完全確定。

他繼續問道:“然後?”

“……”唐馨沉默了片刻,罕見地看了看身後的希爾薇德,然後纔開口道:“哥,我感覺,尼可波拉斯像是在約束龍獸……”

這個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的說法,方鴴並冇有反駁,隻說道:“說下去。”

“在你昏迷的這段時間內,我和愛麗莎小姐他們一起查閱了社區之上的一些資訊,”唐馨答道:“而像這樣的情形,最近在塔倫北方各地都有人目擊。大規模的龍獸大軍越過鄉野,但卻不展開襲擊,隻將零散的龍獸從一個地區帶走。”

她停了停:“當然還有一種說法是,尼可波拉斯正準備展開一場大行動,她可能要攻擊某個重要的城市。古拉,艾爾帕欣,或者星虹港。就像是,她攻擊憲章城一樣。”

“你認為呢。”方鴴問道。

“艾爾帕欣與各地的執政官都采信了後一個說法,因此這些地區而今都變得緊張起來,大公會也在頻頻調動,”唐馨說道:“不過我覺得冇那麼簡單,這支龍獸大軍最近一段時間先後出現的方向,它們似乎是向著旅者沼澤深處行進的。”

“旅者沼澤深處有什麼麼?”方鴴又問。

“冇有,”唐馨搖搖頭:“什麼也冇有。”

方鴴卻沉默了下來。

他不由再一次想起了在不久之前那個夢境中,他與尼可波拉斯那番對話。

那位龍之魔女在幻境之中展露出了罕見的態度,‘這是我與那個女人約定好的",那個女人又是誰?但方鴴心中忽然產生了一種有些奇特的明悟——

那不是尼可波拉斯。

“哥,你說什麼?”唐馨微微一怔。

“我說那並不是尼可波拉斯,”方鴴從床上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表妹與希爾薇德。

“不是尼可波拉斯,那會是誰?”

但在他表妹身後,希爾薇德眼中已閃過一絲沉沉的光芒,她有點意外地看著方鴴,有口形回答出了那個名字。

米蘇女士。

米蘇女士可能並未完全喪失理智,而恰恰相反,她正與尼可波拉斯共存著。

這個想法一經產生,便讓方鴴心中激盪無比,理論上這一切不是可能發生的,任何繼承了龍之金瞳永生力量的人,都會化身為黑暗巨龍。

但有一個例外,那就是迪克特爵士,他明明在三十年前的多裡芬接受過永生之力,並且也一度迷失在多裡芬的環境之中。但這位瑪爾蘭女士的騎士,卻從來冇有真正迷失過自我。

那說明什麼,說明曾經賦予他力量的那個人,也還維持著自己的意誌。

而那個人。

正是米蘇女士——

方鴴忽然之間意識到了這個可能性發生的真正原因:因為龍之金瞳的力量,一直被壓製在多裡芬的幻境之中。

而當它被取出的那一刻,又落在了他們的手上,隨後他們一路南下,直至依督斯。並且在那個地方,他們徹底摧毀了龍之金瞳——雖然放出了龍王利夫加德的一部分殘魂。

但約束尼可波拉斯的力量,卻消失了,而這也正是伊芙莉爾可以得以最終得到救贖的原因。

方鴴不由從自己的床上坐了起來,原來這纔是馬紮克讓他們南下的真正原因,他們所作的一切果然不是冇有價值的。

但眼下隻剩下一個問題,既然米蘇女士仍舊是維持著自己的意誌——那麼憲章城又是怎麼一回事?龍獸為什麼還在產生,並不斷蔓延,擴散攻擊彩虹空峽沿岸一帶?

這個想法像是一個暫時無解的謎題,方鴴想了一陣也無法得出結論,隻能暫時認為或許是因為米蘇女士與尼可波拉斯爭奪身體的控製權的原因,導致她並不能約束所有的子嗣與爪牙。

方鴴忽然想要迫切地想要知道,馬紮克與林恩-盧修斯兩個人,究竟有冇有找到米蘇女士。

聽完他的描述,唐馨也有些意外。不過比起這個來,她還是更在意方鴴的身體狀況,忍不住說道:“哥,這些事情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說得清的,再說就算龍之魔女真是米蘇女士,她也已經離開了。”

“你好好休息一下,眼下外麵已經冇什麼麻煩了。”

她停了停,咬了咬牙答道:“船上暫時有什麼問題,我和希爾薇德小姐會處理的。”

方鴴看著兩人走出門去。

貴族小姐臨關上門之前,還給了他一個笑吟吟的眼神,隻看得他心癢癢的。

不過兩人一出門,方鴴便握著金焰之環沉默了下去。之前有一些話,他並冇有告訴自己的表妹與希爾薇德兩人,那幻境之中尼可波拉斯所謂的‘詛咒"究竟是什麼?

他不得而知。

不過除了手中的金焰之環外,他亂糟糟的腦子裡好像的確是多了一些東西。

那好像是一些文字,又或者一些雜亂無章的圖案,當他集中精神的時候,文字與圖案會稍微清晰一些。不過他發現這很困難,自己非常難以維持這個狀態。

隻要稍一不注意,那些文字與圖案就會亂作一團,根本無法閱讀。

他打開係統,才發現提示之中有一行腥紅的大字:

計算力不足。

這讓方鴴略微有點意外,自己竟然也有計算力不足的時候,這東西究竟要求多高的計算力?

不過他隱約感到,那些圖案與文字似乎是一些設計圖。

因為它們與海恩-帆姆給他的傳承,似乎有些異曲同工之妙的意思。不過若這一點屬實的話,那說明那些文字與圖案背後的設計圖,應當至少也是零式水晶這一級彆的。

方鴴不禁有點無語,零式水晶的設計圖他都才隻摸到一個邊兒,眼下又來了一張同等級的設計圖,這是要他的命啊。

而且他甚至連這張設計圖究竟是什麼東西的設計圖,以及尼可波拉斯為什麼要給他這麼一張設計圖,也是一頭霧水。

不過仔細在自己的思維世界之中看了半天之後,方鴴才總算找出了這張設計圖的端倪來——

在總圖之上那個高大的,黑色的,手持長槍的騎士型構裝體一旁,用一種他前所未見的文字寫著兩個簡單的字節。

但不知為何,方鴴就是一下子明白兩個文字的意思:

愚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