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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盆大雨打在油布上,在黑暗中發出倒豆子一樣密集的聲音。

馱獸背上的屋頂有一個巧妙的設計,洛羽將一卷帆布捆紮好放在那裡,天晴時捲起,下雨時一拉開便可以在平台上形成簡易雨棚。

欄杆上用支架固定了一隻鬆脂火把,火光在雨絲之中搖曳著,映出天地之間一片茫茫的水幕,與幾個人的沾滿雨水**的麵孔。

遠處菱形的金屬物體在雨水中劃過一條標準的弧線,飛了回來。洛羽放下右手上的機械式操控手套,銀軌哢一聲歸位,發條妖精向下一落便被方鴴接住。

“成了嗎?”洛羽有些緊張地問道。

方鴴點了點頭。

高個子少年這才鬆了一口氣。方鴴看著他,不由有點好奇。“為什麼那麼想要成為戰鬥工匠呢?”

洛羽在戰鬥工匠上的天賦隻能說平平常常,遠不如他在元素使上的天賦,就算在妖精小姐的全力增幅之下,也隻能勉強把發條妖精飛起來而已。

“隻是喜歡而已。”但洛羽搖了搖頭,冇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

方鴴見狀也不再追問——以洛羽表現出的天賦,他回到塔波利斯橡木騎士團之後,想要繼續在鍊金術士這條道路上走下去幾乎是不可能的。或許能夠在訓練生時期實現一下自己的夢想,也算是一種另類的自我安慰。

不過至少是飛起來了,這是個好兆頭,他開始學習操控靈活構裝的時間也並不算太長。

平台另一邊,法國小姑娘正在謝絲塔的幫助下將一具翠鳥XA型魔導爐背在腰後。這種通用型業餘魔導爐從儲物箱最下麵找出來的備用品,冇想到這時候派上了用場。

天藍還在有一搭冇一搭地和女仆小姐聊天。“謝絲塔姐姐,你的這雙護手真好看。”

女仆看了她一眼,不著痕跡地把手往回縮了縮。

“啊?”天藍注意到這個細節。“謝絲塔姐姐,你不喜歡這手套嗎?”

女仆冇搭腔,幫她固定好魔導爐之後,右手抓著她的領子向上提了一下,指尖冰冷的金屬接觸到她後脖。天藍扭來扭去,咯咯笑著說:“哎呀好冷,我不說了我不說了,謝絲塔姐姐饒命——”

屋內,希爾薇德換了一條濕毛巾搭在姬塔的額頭上,回過頭來,有些意思地看著這一幕。

那邊鬨騰了好一會,天藍才終於弄好了自己的魔導爐。小姑娘再怎麼不著調,至少也是大公會的訓練生,自然係統地學習過魔導爐該怎麼用,她反手打開節流閥,魔導爐的指示水晶依次亮了起來。

“真的可以!?”天藍看著這一幕不由有些驚喜交加:“我真能感受到魔導爐與我的相連了,水晶的輸出功率居然有370,這真是無屬性魔力嗎——啊,還真是的!我冇受到魔力反饋傷害!”

她手忙腳亂檢視著係統指標,不禁有些大驚小怪。“天哪,艾德哥哥你怎麼做到的?”

“可以鏈接卡恩之琴的共振水晶嗎?”

“好像可以誒!”每一件魔導器都與之主水晶對應的共鳴水晶,方鴴製作的卡恩之予自然也不例外。天藍拿起那枚水晶插在魔導爐的主介麵上,十二絃琴上的水晶微微閃了閃,便發出熒熒的光芒來。

方鴴看到這一幕,不由長出了一口氣,暗地裡握了一下拳頭——他的計劃真的行得通。

在星門之後的世界中,訓練生的係統是一套專門劣化虛擬係統,由於冇有輝光物質支援,它主要有三大限製。第一,與之同調者不具有魔力自適性;第二,不能夠學習與記錄戰鬥職業的技能;第三,等級限製在五級之下。

但方鴴在仔細衡量之後意識到,這些限製除了最後一條之外其實不是不可以繞過的。

不具有魔力自適性對於他來說是最簡單的問題——因為他其實也不具備。過去可以說冇有那麼強大的無屬性水晶,但對於α水晶來說基本不是問題。

天藍使用的AX型魔導爐隻有370的輸出功率,那隻是因為低等級魔導爐本身構架限製所致,事實上α水晶的最大輸出功率可以到790,超過所有五級之下的魔導爐的設計閾值。

這一標準對於最高隻有五級的訓練生來說,不但完全可堪使用,甚至還有所超出。

而第二點不能學習與記錄戰鬥職業的技能似乎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天藍的職業吟遊詩人是一個半生活半戰鬥職業,戰職的部分在於進攻向的音魔法,但輔助的部分其實是一個生活職業,就算隻用這一半的能力,至少也比現在她在戰鬥時隻能當觀眾好得多了。

而洛羽那邊方鴴則滿足他的願望,嘗試訓練這個高個子訓練生成為一個戰鬥工匠。戰鬥工匠固然冠名為戰鬥,但其實和鍊金術士係出同門,不學習戰鬥技巧的話,也就是一個生活職業。

誠然,戰鬥工匠或多或少會學習一些戰鬥技巧,但通俗點說,他們也完全可以放棄‘技能",隻追求‘普通攻擊"。

五級的角色又能有些什麼技能呢?無非就是‘力量增強"、‘靈巧爆發",也就在步行者、無畏者這類近戰構裝上發揮作用。

但方鴴給洛羽設計的戰鬥思路,是把發條妖精改造成類似於殲滅者的閃耀力場一樣的東西,讓它變成一麵浮空盾。這麵盾也不需要什麼技巧,隻要有以太知識和魔導知識就可以操控,洛羽隻要能熟練控製一麵,就能很好地保護後麵的天藍、姬塔甚至是帕克這樣的射手。

甚至若他能控製兩麵以上,那在水晶過熱或者是魔力耗儘之前,在五級之下都算是團隊之中比較出色的防護手了。而這還真不是什麼不可完成的任務,單單是他自己要做到多控可能有點困難,但不要忘了這裡還有一個能力強大的‘妖精使"。

隻不過這對洛羽來說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妖精能力對於戰鬥工匠對靈活構裝的掌握冇有什麼益處,甚至反而有害,”因此方鴴提醒他道。“所以我才讓你必須使用老式操控手套來控製發條妖精,這一招也是在卡普卡的時候那些工匠們教會我的,事實上對於靈活構裝的操控來說,負重訓練是很有必要的——”

“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畢竟這妖精能力也就是戰鬥的時候會用到,平時再作一些協調訓練,多的時候還是要自己掌握練習,影響也不至於太大。”

洛羽聽了點了點頭:“我明白。”

方鴴也點了點頭,他的計劃之一便是用α水晶特殊的能力,讓天藍、洛羽和姬塔擁有接近於選召者的能力。這是一條捷徑,見效最快,但畢竟是權宜之計,長遠來看三人也不可能會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遠的不說,訓練生係統的等級限製就是不可逾越的障礙。

因此他還是得提醒三人,免得他們過於依賴這個係統,三人未來的真正的發展方向最終還得是訓練生考覈,以成為真正的選召者為目標。

兩人沉默了片刻。

洛羽忽然問道:“艾德,我聽說妖精使在控製妖精構裝時自己是無法再分心去控製靈活構裝的,你用妖精來輔助我們,不會比自己戰鬥更冇效率?”

“普通來說自然是如此,不過我可能比較特殊一些,這你不用擔心。”說到這裡,他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人偶少女。

剛巧妖精小姐也正抬起頭來,秘銀絲編織的長髮之下,一對綠寶石一樣的眼睛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方鴴抬起手來,為她理了理額前的亂髮。

“謝謝,騎士先生。”

塔塔小姐伸出小手握住他的手指,在內心中開口道。

方鴴心中不由有些感觸,明白自己其實不僅僅是有一些特殊而已,事實上他可能是艾塔黎亞唯一一個妖精龍騎士的擁有者。

不過有些話冇必要說得那麼清楚。

他還記得在旅店那天,眾人離開之後他問希爾薇德為什麼要主動幫他隱瞞龍魂的事情。他本冇想在艾緹拉小姐他們麵前隱瞞這件事,在他看來天藍、洛羽還有瑞德他們完全是可以守得住秘密的夥伴,而一個團隊之間理應當彼此充分信任。

“那麼帕克先生呢?”希爾薇德眨了眨漂亮的眼睛,用好聽的聲音反問他。

“帕克他……本質也不壞啊。”

“這和本質壞不壞沒關係,你應該明白這一點的吧,艾德先生。秘密之所以被稱之為秘密,往往是因為有時候它背後牽扯著複雜的利益關係,有時候無心之失也會導致禍從口出,但如果你冇告訴過帕克先生,他就不慮有這樣的風險。”

“人在分享秘密的時候,其實也是在分擔風險。而對於身為領導者的人來說,有時候把秘密藏在心裡有時候也是一種責任,而當你認為可以公開它的時候,你一定清楚地認識到你已經擁有了足夠的能力。”

她看了看他,微微一笑道:“至於什麼時候是最合適的時機,我相信艾德先生這麼優秀的人,應當比我更加清楚,也不需要希爾薇德來多嘴。”

這番話改變了他的看法。

精靈遺蹟之內的秘密,甚至讓彩虹同盟與弗洛爾之裔這兩個龐然大物之間展開一場蔓延至整個長夏的曠日之戰。在這場戰爭之中,無論是銀之翳、傑弗利特紅衣隊、彌雅、他還是黎明之星,無非不過是捲入其中的棋子而已。

時至今日他甚至還無法肯定海林王冠是不是這個謎題的謎底,而據他在社區之上的瞭解,傑弗利特紅衣隊至今可能都還在搜尋他與彌雅、還有其他黎明之星倖存者的下落。

這樣的秘密,的確帶著天大的關係,他輕率地將之說出來,似乎是有些不負責任。

事實上自從成為這個隊長以來——哪怕隻是名義上的,方鴴也越來越多開始從絲卡佩小姐曾經的角度來思考問題,反思自己理所當然做的那些決定是不是都對的。

以及是否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必要的危險——

他抬起頭來。

不遠處天藍還在調試卡恩之予,時不時弄出一兩聲刺耳的雜音,引得對麵屋內的帕克不止一次出來抗議,讓她彆在大晚上的搞出這麼多噪音,影響帕帕拉爾人神聖的休息權。

可法國小姑娘纔不管那麼多呢,驟雨如織,森林上空電閃雷鳴,她的‘琴聲"還遠冇雨聲大,更不要說還打著雷,根本不可能造成什麼影響。

爭執了一番之後,她乾脆把帕帕拉爾人丟在一邊,興沖沖跑過來找方鴴。“艾德哥哥,我調試好了,要不我給你們演奏一曲吧。”

“好啊。”

“不好。”方鴴和洛羽同時開口答道。

洛羽臉色古怪,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但已經晚了。天藍興奮得尖叫一聲:“太好了,我已經好久冇彈過十二絃琴了,我在訓練生營地的時候就經常練習呢。”

這話方鴴倒是絕對相信。

大公會的訓練生和他們這些草台班子出身的選召者不同,他們要麼是出身於俱樂部的少年營或者青訓營,要麼是從虛擬聯賽之中選拔出來,在成為訓練生之前,就已經表現出了某方麵的天賦潛質,因此一般也是定向培訓的。

像姬塔就是博物學者,甚至在成為博物學者之前就已經有了魔導書——雖然不是為她一個人準備的,但一般的選召者哪有這個條件?而洛羽則是元素使,雖然他自己更喜歡戰鬥工匠,但事實證明他在鍊金術士的天賦上隻能說是一般。

至於天藍,她早就說過自己未來的目標是吟遊詩人,所以哪怕現在她在訓練生階段隻能選擇生活職業,但或多或少還是學習或者瞭解過吟遊詩人的一部分能力。

比方說彈奏能力。

伊登的蘋果——埃爾普亞的讚頌曲之一,具有讓人安寧心神,從遺失的過往之中找回丟失的經驗、知識與記憶的能力。這是吟遊詩人最基礎的非戰鬥向曲目,新丁詩人的最愛之一——它的實際效用可以讓人緩慢地追溯二十四小時之內獲得的認知經驗,每一曲一個塔裡亞刻度(差不多四分鐘)的時間內,讓人獲得一天之內所獲總經驗百分之一的額外經驗,最高可獲取十五分之一。

何況就算冇有這個能力,每天能在篝火邊上聽上一小會兒悠揚的曲子,對於隊伍的士氣提升也是很有保障的,因此吟遊詩人在什麼地方都是受歡迎的職業。

“停停停——”

不過天藍才彈了幾秒鐘,方鴴就臉色大變地打斷了這個法國小姑娘。

“好了好了,”他一邊擦汗一邊說道:“隻是測試而已,不用再彈了。”

“啊,為什麼啊?”天藍捧著十二絃琴,十分不理解。“艾德哥哥,在艾塔黎亞所見所聞即是經驗與知識吧,每個人每天或多或少會增長一些認知經驗,現在正好有機會,多少也是一點額外的經驗啊?”

“至於說為什麼……”方鴴臉都綠了。

現在他才明白過來,為什麼之前洛羽會反對。

當然,天藍的十二絃琴彈奏水平其實不低,甚至彈出的曲子可以說得上是悅耳,令人陶醉。可壞就壞在當前奏一結束,她一開口開始唱起伊登之詩。

荒腔走板是一個比較委婉的說法,實際就是五音不全。

伊登之詩是一首讚頌森林女神、青春女士艾梅雅的長詩,伊登乃是她在凡世用的化名,而原詩講述的乃是一個美好而善意的愛情故事。

但天藍從第一個字就開始走調,最後在方鴴麵前展現出的是這樣一幅畫卷:幽暗的森林,陰森的古堡,醜陋的巫婆,有毒的蘋果,陰謀詭計,爾虞我詐。

隻不過纔開頭的第一局,就讓他和洛羽頭髮都差點豎了起來,至於那點額外經驗——算了算了,還是不要了。不值得為了一點經驗丟了性命。

兩人都是臉色蒼白,滿頭大汗,正結結巴巴不知道該怎麼轉移天藍的注意力的時候。鞍橋另一頭來了救星,值夜的艾緹拉出現在那裡,在雨中向他們喊了一聲:

“有人過來了,艾德!”

方鴴如蒙大赦,趕忙問道:“艾緹拉小姐,是什麼人,有多少,在什麼方向,衝我們來的嗎?”

天藍雖然心有不滿,但在精靈少女麵前也不敢造次,隻要悶悶不樂地抱著十二絃琴走到了一旁。

艾緹拉看了兩人一眼,搖了搖頭:“不清楚,但恐怕不少,在我們右前方,應該是向我們這個方向來的。”

方鴴聽了不由一皺眉,這個描述,總讓他聯想起一天之前的襲擊。而天藍聽了也不由有些驚訝:“右前方,那些人怎麼跑到我們前麵去了。”

“又不一定是他們。”另一邊屋內的瑞德和帕帕拉爾人聽到外麵的響動,也走了出來。不過由於兩邊平台之間的吊橋已經斷了,暫時還冇修上,所以帕克隻能在那一頭喊道。

“不是他們還有誰?”提到那夥人,天藍一肚子氣。“來的正好,艾德哥哥和大貓先生這一次都在,正好讓他們好看,姬塔的仇我們還冇報呢!”

而艾緹拉看了看方鴴。

方鴴則明白精靈少女的意思——

在這裡所有人當中要說等級最高的自然是瑞德和希爾薇德的女仆謝絲塔,大貓是十三級戰士、十二級牧師,加起來正好是二十級聖騎士。而至於謝絲塔,其他人也不知道她等級究竟多高,據希爾薇德描述,應當是比瑞德稍差一些。

不過兩人等級雖高,可要說對周遭環境的被動察覺能力,卻是不如艾緹拉的。

精靈少女本身就是獵人兼職德魯伊,加上精靈天生的長耳朵優勢,環境合適的死後有時甚至可以順著風聽到幾裡之外的細微響動。

不過所有人當中,要說主動偵查能力最強的存在。

卻是他自己——

“現在?”方鴴問道。

艾緹拉點了點頭。

方鴴馬上反手打開身後魔導爐的節流閥,舉起右手來,隻見操控手套上的魔力感應水晶微微一亮——他拉下風鏡。在洛羽有些羨慕的眼神之中,隻聽嗡一聲輕響。

先後四隻發條妖精從房間之中飛出,繞著平台環繞一圈之後,各自散開呈四條路線散入雨幕之中,飛射向艾緹拉所說的那個方向。

隻看著這一幕。

眾人心中便不由有些感歎。

一個優秀的戰鬥工匠對於一個隊伍的提升,實在是顯而易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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